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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水月(四)(1 / 3)

明光全陨,余烬乘风。

一丝硝烟随风掠进一扇大敞的轩窗内,泯于轻幔摇曳中,一点灰雪落上云水蓝裳。

这截衣袖原本是被精心挑于熏笼上,熏香平褶,于行止间流风回雪,最狼狈之时不过是沾上点顶顶清雅的水墨,或是在逐耳的丝竹声中泼上抹皑皑酒香。

总归不会像现在这个时候。

被它的主人罔顾体面地,攥起了无数褶皱,又浸薄汗,覆在底下的偾张的血流与温度,处处糅杂圣贤书上不肯明言的意味。

但这一切都被粉饰在尚算完好的缎面下,蛰伏在这具身躯下,在无锋无害的软榻流帐中迂回盘旋。不敢彻底地袒露给眼前人,只在他的呼吸声中泄露一丝端倪:“别走。”

她说过“没有下一次”。

何来下一次?

不能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离别没有尽时,每个下一次都要靠偶得的机缘才能成见。

他深知她厌恶被人欺瞒趁机,却禁不住贪婪驱使,以致于步步为营才在她身边挣得的一点点位置,一而再地被自己的失控贻误。所以这一次,他切不能再露出半点马脚。

但还是忍不住,在看到她甩袖转身的时候,抓住了她。

这一袭朱衣,犹胜烟火打亮楼阙,灼疼了他的眼睛,触手极凉。

凉滑的袖尾抓在指间,像留不住的一缕清泉水,对于方才喂了自己一大把火的人来说,无异于长途跋涉后天降的救赎。

火太大了。

片刻便窜进四肢百骸,血液全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将从前回梦的艳寐尽数牵出,烧得他心肺枯焦,喉口干裂。

身体里的水被灼干,骨头成了焦炭,剩下鼓噪的心脏和无解的欲望,提扯着浑噩意识。

要他不得好死。

谁教他做下这等无耻行径。

在她来之前,他还剩一点苦苦支撑的清明,被此时贴近的冷香一埋,之前压抑下的情潮全数反噬。

他不敢直起身,怕不听话的东西脏了她的眼,他也不敢抬起头,怕脸上显露的狰狞惹她厌恶。

世人常道以色侍人者轻贱,人贱自贱。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今日,但今日一来,他只能拽住这一点轻贱。只能拽住手中这一点凉薄的布料,往脸上遮挡,同时深嗅上面一丁半点的冷香,稍解鼻喉咽血的干渴,也助长了腹腔的火焰。

嗅得越多,噬得越痛。

饮鸩止渴。

窗外流光一去,眼前的黑雾开始一重叠过一重,在二人身周徘徊。

眼前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伸手来抬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方才明光中一瞥,他的脸色红得不像话,像灌了几坛酒的烂醉鬼。

可酒不会让人变成这副模样。

扯她袖子的手不似醉后的无力,力道极重。没有酒气,只有不知在这方天地沉了多久的檀香,混杂着他压低的喘声。而且他在战栗,怕冷的战栗,但是他身上分明滚烫。

热气几乎透过衣衫,透过两人间相隔的距离,传给她,烫到甫一触及他的脸颊,便被令人咋舌的温度惊到。

“你——”今安的话声未出,便被他极快地攥住手,如攥住一根救命稻草往脸上紧贴,阖眸一声喟叹。

像是毛绒绒的狼崽未长獠牙时,偎在母亲腹怀,极依恋的姿态。

他沉湎地,先是脸颊,而后是鼻尖,辗转磨蹭过她掌心,深埋进去,呼出的热气染开一片濡湿。

黏腻极。痒极。

靠得这样紧,热到不同寻常。手掌顺势从他的脸颊、耳根、额际摸过,无一处不是滚烫,越摸,今安眉心越是蹙起。

他任由她摸,巴不得,长睫黏作几缕,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扑扇,掌心贴在她的手背,汲取着这一点解他渴又令他痛的凉意,喉间咽出一声又一声舒适的叹息。

沉沉地,含着砂砾一般,搔动气流。搔磨她的耳根。

这副模样,再没有其它解释了,再是深想,也不会想到是眼前人自己以身作饵,设下的陷阱——

“虞兰时,你被人下药了。”说着,今安探手而下,去挣开他的抓握。

又是一声尖利的长啸,携着刺眼的光芒划上天际,从轩窗的裂口划破这一室黑雾。

亦将她满身红蝶点燃。

他弓着背半伏在榻上,云水蓝裳清澈地铺开,欲盖弥彰,浇不灭底下暗火。从来服帖裹到喉下的领口开了条缝,就像是藏在这具身躯内的难言躁动也通通借此爬出,顺着倾向她的头颈手,攀向她。

睫尾晕红的眼里写满渴望,在天光乍亮的一刹,贪婪沿着她的袖口,看向红蝶覆满勾勒出的曼妙,去到襟口金绣的一团结花。

花开在裹挟他目光的饱满轮廓上。

再到她抿起的唇,淡色的眸。

满身旖旎的朱红,满身旁观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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