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冥冥，星子点点。
浓重的色彩压在屋檐之上，脚下小径幽静而不荒败。
身后远远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在这静谧之间又显得凄然。
前方带路的内侍脚步极轻，手中掌着琉璃宫灯，画着一副流水缠山的景。
凉风拂过衣裙，吕珠惊觉背后竟生了一层细如牛毛的冷汗，终于按耐不住。
“徐内侍，”她站住，斟酌道：“方才你说贵人相邀，不知……”
徐安眼皮耷拉着，倒看不清情绪，却恭敬道：“女使不必慌乱，您出使五年之久，未见的贵人何其之多，今日这位，您是极为相熟的。”
吕珠眼皮直跳，这徐安如今也修炼成了个人精。
也不知那北地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能教他也生出这八风不动的本事。
徐安是谁的人，她清楚。
他也清楚。
偏偏揣着明白装糊涂。
“多年不见，只恐生疏。”吕珠乖巧地回道。
“内侍如今身份尊贵，还望提点。”
徐安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语调缓慢。
“若是当年女使留京，还怕什么生疏？只怕此时您已入主中宫。”
当年？
吕珠压下唇边苦涩，扯平嘴角。
“您继续带路。”
她盯着宫灯中跳跃的烛火，想起羌地常见的火把宴会，酒香混着滋滋冒油的肉香，香得霸道极了。
已经五年了。
若不是回到这熟悉的宫城，若不是马上要见到那人，她还有种梦游故里的不实之感。
徐安停下脚步，转头瞧见吕珠发愣。
他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女使，您是自己上去，还是……”
这般说着，脸上却是为难之色。
吕珠眼眸微转，深吸一口气。
“多谢徐内侍，我自行上去。”
-
摘星楼。
她拾阶而上，影子在楼阶铺洒着，曳曳流光。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去想着其他的事情，才不至于踩空。
摘星楼灯火齐亮，照得温暖明亮，也把人照得坦荡。
渐渐的，她人也稳定几分。
到了顶楼，却只见夜风呼呼地吹过竹林涛涛作响，卷起几片花叶在空中打转。
并无人影。
徐安不至于骗她。
她索性凭栏而坐，任由风吹裳舞，思绪发散。
等她听到脚步声时，萧靖忱已到了身旁。
余光只瞥见他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银色丝线在烛火下自有流光，风啄过衣袖，把它带得向后飘扬。
吕珠飞速跪下行礼，即使未见他的面部表情，却也能想到是何等模样。
他，应是气恼极了吧？
-
迎瑰姝公主归朝的消息传来羌地，瑰姝高兴极了，掩面而泣。
她兴奋地拉着她，一遍一遍反复问着，是真的吗？
是真的要回家了吗？
要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
从她们踏上和亲之路时，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
怎么可能？
自古和亲公主的下落无一不是老死异乡，虽后世享有美名，可生前个中苦楚，又有何人懂？
可那远道而来的使团，让她们欣喜若狂，是真的。
瑰姝发觉她的异常：“要回家，你不开心？”
她们相处多年，在京都时便往来密切，羌地多年陪伴，早已是无话不说的友人。
吕珠摇头。
怎么会不开心，她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家。
如今美梦成真，她该开心。
可是……
瑰姝抿着嘴。
如今新帝萧靖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世人皆知，当年她与萧靖忱即将成婚，可李氏一族蒙难，李妃见罪于先帝，萧靖忱下狱。
吕家见他境遇，怕连累自身，又怕得罪皇家颜面。
竟将女儿往和亲使团里塞。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好歹我也是出使五年的和亲公主，只凭这点，不会让你有事。”
话是这样说，她却神色担忧，只是眼神坚定明亮。
吕珠与新帝的事，世人皆知，人人皆道她当年眼睛不够亮，有了今日的果。
他已登基为帝，雷霆手段，说一不二。
她却是受制于人。
萧靖忱一朝翻身，会怎样对付她？
-
“起身吧。”
头顶忽地响起萧靖忱的声音，不辩喜怒。
她依言起身，头却依旧低低地盯着鞋面。
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