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搀着走出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稍显稚气的脸上发黄肌瘦,一身粗陋的麻衣也遮不住销瘦的身形。
空荡的左袖落于他的身后,乍看还不能发觉其中的异样。从苏家的窄门走到前面的匠铺,只是短短几十步路,趔趄与瘸拐就不下十余次。
苏勿嗔面上布满青青紫紫的於痕,尤其是嘴角处,那处的伤口是一圈深得发黑的紫色,洇暗了从嘴角流出来的血迹。一头凌乱脏污的发下,藏着是如炬清明的目光,
冷冷地投向了站在外面的苏宝同。
“说吧,这陈氏夫妇的耙子是不是你修的!”苏宝同抢过那陈老头的手上的耙子,凑到这位比她高了半头的堂弟面前。她左手持耙,右手则按在了苏勿嗔那只断了臂膀的肩上,一贯跋扈的眸色中有些阴厉。
苏勿嗔浑身落魄,瘦削的脸上还能看出与苏宝同有几分相像,但其中气质却截然不同。尤其是一双圆眸,在苏宝同脸上显得肆意嚣张,在他的脸上则是少年的明媚。
面对苏宝同的诘责,苏勿嗔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排齿被血液凝得暗红,“苏宝同,你又何必作此姿态?”
“简直虚伪······呜!”
苏宝同按在苏勿嗔肩上的手加了几分劲,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觉得你在这苏家里算个什么玩意儿,别忘了你父母死之后是谁养的你,你可别当一条忘恩负义的恶犬!”
闻言,苏勿嗔的脸上白了几分,泛白起皮的唇嗫嚅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垂下头,缓缓地向看戏的人群宣称,“抱歉,是我私自修缮,才造出个次品来。”
陈氏二老没那么多心思。这恒国冬日本就风大干燥,加上延边祁水源头近些日子有些淤塞,几亩田内的庄稼土都起了沙。眼见着里头前两月刚下播的种芽都快干涸而死。这疏水的工具又不经用,一时着急才来苏家讨要说法。
见事情也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不再闹事,无端生出是非,只是点头,“苏家若是愿意继续修,我俩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人不会为难你们这群娃儿的。”
然一旁看戏的众人都是长了眼的,也不想让这热闹草草了事。再加上这苏宝同在镇上的恶名人尽皆知,此时又见年少的苏勿嗔这副一副惨淡模样,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谁家没个这么大的一儿半女的啊!
这看戏的一群人便抱起团来,仗着年长人多,倒也没有多畏惧一个差脾气的女娃娃,纷纷指点起中间的苏氏姐弟起来。
“苏大妹,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就是说啊,虽说人家苏二哥他身体上有些残缺,可无论如何,他也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啊!这苏家······”
“前些日子我见二哥儿他还好好的,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
众口难填,人言可畏。纵使是苏宝同这样的人物,也难以在众人的怪罪责骂下泰然处之,对着众人喊道,“这是我苏家的家事,又与你们有何干系!”
“更何况,这该死的残废不都说了,是他干的!是他干的!难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失聪了吗,还听不懂人话!”
她这一骂,嘴里的缺牙就被眼尖的人看个清楚,又立马接过话道,“这苏大妹的牙怎么缺了好几颗!”
顿时,一阵哄笑声响起,“怕不是没打过二哥儿吧!”
“这苏宝同说这话也不知羞,以往不就是她最爱掺和别人家事。这陈老家中不是还有个健壮儿子,每每和家中的那个娘子吵架,都能见苏宝同过去掺和,也不知是打了个什么心思。”
苏宝同连忙抿住了唇,见有人又拿这种事在明面上说,顿时羞愤气恼交加,额上隐隐都沁出一层薄汗。她跺跺脚,
“啪——”的一声,就把手中的耙子扔到地上,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苏宝同癫狂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就连因个子矮小,被众人遮挡住视线缪莘莘,都被她作弄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裴檐雨的袖口被缪莘莘紧紧抓在手里,捏出了好几道纵横的褶皱。这小团子的眼角一塌,瘪瘪嘴就要哭出来。
这苏宝同愈胡搅蛮缠,来看热闹的人也就愈发多起来,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的。
裴檐雨也没有心思去看一个女人发疯,牵着欲哭不哭的缪莘莘准备从人群侧边挤出去。却不想被此时气极的苏宝同抓了个正着。这时的她几乎就如疯狗一般,见人就咬。
更何况是曾经与她有过过节的裴檐雨,“这不是从沂国那犄角地方嫁来的公主吗,怎么公主还有时间屈尊来我们这街上来凑热闹?”
这泊落镇上的人虽是不喜苏宝同,可再怎么说,众人也都是看着苏宝同长大的,比起远嫁而来素不相识的王妃,自然是更站在苏宝同那边。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移到裴檐雨身上,一位哑口无权王妃,一位睚眦必报的苏宝同,只要是明眼人,一望便知是谁更好欺负,纷纷上前堵住了裴檐雨三人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