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什么大喜的日子,远道而来的贵客络绎不绝呢。前脚英格兰人刚走,来自东方的稀客就贵步踏临贱地了。”
伴随着冰冷的威胁声,黑色的湖水像是有生命般皱起一圈涟漪,使映射在湖水中的人形碎成滑稽扭曲的影像。
那个东方面孔的高大男人沉默地看着自己破碎的倒影,不为所动。他的眉眼虽然上扬,却毫无神采,比雕塑更冰冷木讷;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披在肩后,额前系扎着黄色丝帛制的系带,从前绕后,在脑后系结垂下。总体来说那是一张英俊挺拔的脸,可是神色冷峻,叫人难生好感。
伊米忒提试图像对待其他来客那样一眼看穿男人的思想,可他竟是个活死人,头脑里的思维比木头般的表情还要匮乏,竟然什么也没令她窥探到。这使它气恼的同时心生一丝惧意,而这份它从没存过的恐惧感让它更加气愤急躁起来。于是它加倍狠厉地对男人说道:
“你是偷偷跟着布莱姆·阿鲁卡德来的,那么我刚刚是怎么把那个蠢货公爵整个半死的,你也看到了。在你们血族里要寻出比他更出挑的人物,我想也是再没有了。你也不会比他更强。”
男人依然是沉默着,不知他是刻意屏蔽了自己的思想,还是他生来便是个没主意的木偶,伊米忒提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又痴又哑的可怜人了。可他却又冷不丁开了口:
“他的确很强大。他带走了一样东西,你没发觉。”
伊米忒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可经他这么一说,它的确感到有什么事情出了古怪。湖水中的紫光黯淡了一阵子,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一般平静。随后,它充斥着怒意与激愤的声音从水中传来:
“杀千刀的阿鲁卡德。”
湖面上,男人的倒影终于又恢复了完整。伊米忒提像是拿他撒气泄愤一般搅动着漆黑的水,似乎这样就能将他撕个粉碎。
“还不快滚。免得我杀了你。”
“你想报复他,我的君上肯给你机会。”他用机械冰冷的声音简短地说道。
白在湖中快活地兜着圈子游动起来,用布莱姆的面孔浮上了水面,好奇地打量着来者。他们这块儿东方人来得少。这个魔界最深处的聚落的人界入口位处阿尔卑斯山的蒙特热内夫尔山口,以人类的体力来说,穿过整个亚洲,跨过高山险峰的天然防线,原本是不可能完成的神迹。只有零星两组南亚人渡过汹涌的布拉马普特拉河,一路迁徙抵达这里。白的名字是他们起的——那是阿萨姆民间传说中的一种水鬼,叫做baak,居住在水底,专门将临水之人拖进水里溺死,再变换成死者的模样,混进死者家中。
不论怎么说,眼前黑发男子的样貌看起来与它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南亚人也不大相似,因而它起了兴趣,蠢蠢欲动,十分高兴地劝说伊米忒提道:
“伊米,多有意思啊!咱们已经无聊了一两千年啦!为什么不变了模样跟着他们去呢?原先那些血族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多热闹啊,就像是做游戏似的。”
它不解地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不明白他既然是来寻伊米忒提的,为何到了他们眼前却又一言不发了。这张陌生而神秘的面容深深吸引了它,于是它不由自主地模仿起男人的样貌来。伊米忒提从它身边的水下钻出来,也变换了样子。那是一个东方女人的身段面貌,柔和而饱满的脸颊上却生得一双虎豹般的黑眼睛。她很高挑,一副结实的骨架子,却歪站着,双手懒懒地抱在胸前。乍看是十分明丽妩媚的,然而并不动人。那是因为她的眼角眉梢即使不高高勾起,也透露着一股激愤与傲慢。
“这就是你主子吧。”伊米忒提得意洋洋地用这幅新颖的面孔宣告道,“我不知道你是痴傻,还是擅于在我面前隐瞒心性,然而刚才你提到你主子的时候,还是动摇了一下,让我伺机窥视到了她的样子。怎么,你对她很忠心哇?”
它又朝男人走近几步,只可惜,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脸上依然什么表情也没有,于是它近乎挑衅地说道:
“我呢,没有你这么大的忠心。我愿意给你们办事,不过是因利而聚。所以,我也是有条件的。第一,我要修改使魔契约。我自然不会对你们不利,但那些损害我利益的,比如血族抽取从者的魔力,这些统统要删去。”
男人终于抬眼看了看她,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却也能看出他心中开始筹谋算计。伊米忒提对于这个反应十分满意,便更加得意地补充起来:
“第二嘛,你看,我也是个讲义气的。如果要我跟了你们去,我这个朋友——“
变成黑发黑瞳的白竖起耳朵朝她凑了过来。不知是对伊米忒提的厥词感到不满,还是眼瞧着这个魔物用自己的样貌做出一副蠢状而尴尬,男人很轻地叹了口气,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