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三思投壶从未中过。
她忐忑看向丑奴,丑奴却一直低头看箭,握在手上慢慢旋转,似乎在掂量轻重。
“丑奴玩这个很厉害,”公主坐到了沈意香身边,轻咳一声,难能承认道,“我不如他。”
沈意香只笑道:“殿下别怕,我带你。”
三请三让后,公主先投,四支箭矢,只中了一支,还是误穿壶耳。
沈意香用扇骨轻按公主的肩膀,示意她放松,随后四投四中。
一年前,他还没这么准呢。公主惊艳不已,摇扇看向丑奴。
阮三思先投,四支箭矢,一支不中,毫无悬念。
换丑奴投第一支,骁箭,首端触底弹回到他手里,再投,又是骁箭,如此反复数次,半天都没换第二支,已经计数到几十箭了,还丝毫没有换箭的迹象。
公主:“……”
阮三思:“……”
沈意香:“……我替殿下罚酒。”
那边丑奴还在扔着玩,神色毫无波动,动作看起来也十分轻巧,沈意香酒醒了大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这……恐怕也不用比了吧?”
公主也很无奈,看着丑奴,笑道:“行了行了,往日也没见你这么准啊,难道还跟我藏了一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不生气。
“你这一文一武,左辅右弼,真是厉害,我甘拜下风。”沈意香放下酒杯,略一思索,又道,“我前两月也在醉金楼结识了一个擅长投壶的伶人,能骁箭上百,直投没什么意思,就竖起屏风来投。”
公主扭头看向丑奴和阮三思,挑眉。
阮三思桌前放了不少吃的,趁公主和沈意香聊天时,就悄悄吃水果,现在才刚咽下去,有点紧张,一时傻傻问丑奴:“你行吗?”
丑奴垂眸看她,轻点一下头。
阮三思才想起来,她也没问是什么行不行啊。
看来丑奴已经完全能听懂沈意香在说什么,早不需要她了。不过只有她和丑奴说吐火罗语,能知道此事,丑奴不说,她肯定也不说,继续混饭吃呗。
下人抬上一面屏风,立在壶前,丑奴隔着屏风,投出四支,又是全中。
“背着呢?”这回没等沈意香提,公主主动冲他画了个圈儿。
丑奴背过身,接过司射捡回的四支箭矢,再投还是全中。
公主来劲儿了,一拍桌子,道:“把他眼睛给我蒙上。”
阮三思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汗巾,叠成长条,踮脚给他蒙眼,在脑后打结。
公主忽然发现,丑奴个子已经很高了。
随着身高长开的还有肩宽臂长。他的腰仍旧很细,但身上已挂了一层薄薄的肌肉,高挺的鼻梁上有条驼峰,将汗巾顶起一小片阴影,右眼前漆黑的额发被他削短两缕,垂在月白的汗巾上。
他仍旧背对着屏风,抬头时,朱红的薄唇微抿,修长五指捻着羽箭,向后轻轻一掷。
第二支、第三支……
又是四支全中。
所有人都看呆了。
沈意香回过神来时,发现公主还在呆呆地看着丑奴。
生在沈家,沈意香从未有过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这一刻却忽然产生了警觉,仿佛有什么他的囊中之物,如石榴裙摆般,正在从他手中一点点抽离。
“这样的身手……不像是吐火罗人,”他问公主,“你这个丑奴,叫什么名字?”
公主回过神,答:“无名无姓,浪客罢了。”
沈意香重新勾起一丝笑容,道:“都已是你的心腹了,怎么没起个汉人名字?我看他还做胡人打扮,披头散发,怎么还不入乡随俗?”
公主犹豫道:“他……破了相,暂时就容他散发。”
“嗯?”沈意香面露疑惑,道,“破相了?我倒没看清,是什么样子?”
他冲丑奴一扬下巴,做了一个“撩额发”的动作。
阮三思刚为丑奴卸下蒙眼的汗巾,公主还未来得及制止,丑奴便随手撩起额发。
两条狰狞的长疤交错贯穿了他的右眼,分别从眉骨斜切至鼻梁与耳廓,所幸不深——他的右眼没有失明。
丑奴抬起眼。
那双眼睛明明是湛蓝的,却冰冷幽深,像透着血光。
这一眼看的是沈意香,却叫他与公主二人共同失了魂,心脏骤停,随后落魄起身离席。
丑奴放下额发。
晚宴散了。
沈意香临走时,公主站在灯火通明的华筵宫正殿内,没有同以往般出门送他。他稍定心神,上前同公主悄声道:“上个月已经有阿尔泰人入云州劫掠了,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晚,公主将丑奴赶回马厩,但还是做了半宿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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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三思也回了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