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最后两天的路,天亮时,燕凉却在一条溪流前叫停了车队。
宋章有些期期艾艾,想同阮三思讲话,阮三思却漫不经心,一直看着燕凉——他在清点东西,准备返程——方才他说,前路不通,必须要在今天赶回永定,即刻出发。
宋府的人自然是不同意的,毕竟燕凉连理由都没给。
宋章更没当回事,还想就昨日妄议公主之举同阮三思道个歉,阮三思却没有听见,直接走向燕凉。
“你探路时发现了什么,就说出来吧,”阮三思劝他道,“不然我也不能甘心回去。”
燕凉不得已,凑到她耳边道:“前面有阿尔泰人。”
阮三思急问:“有多少?你受伤了吗?”
燕凉摇头答:“少说两千。”
阮三思耳中“嗡”得一声,转告宋府的人,他们也急了。
立刻有人怀疑燕凉道:“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这些天晚上都一个人,去做什么了?他现在说要回永定,我们继续去凉州,那公主殿下赏赐的布帛是要被他一起带走吗?”
燕凉并无任何态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汉人会相信他。
连宋章也劝阮三思道:“如果有这么多蛮人在,我们怎么会一路都没有消息?”
阮三思却没有片刻犹豫,反问他道:“蛮人行军,若都能被商队看到了,大景还用得着年年交岁贡吗?”
众人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决定先一起回永定,再打探虚实。
结果到达永定时,城门关了。
守城的侍卫道:“早来半个时辰,城门还是开的,现在正赶上宵禁,不敢放人进来咯。”
问为什么忽然宵禁,侍卫也说不知。
燕凉悄声同阮三思道:“现在必须进城。想办法。”
阮三思于是让宋章亮明身份,找他们府尹说情,结果府尹回道:“宋丞相家的公子怎会忽然出现在永定城外?定是奸细。不放。”
这回众人也慌了,阮三思一咬牙,又搬出自己父亲说情,这府尹竟然直接回:“不知道,不认识。”
“无耻之徒,”宋章不禁骂道,“此人在朝时,阮先生还曾提携过他。”
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这回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却别无他法。
后半夜时,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流民。阮三思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几次要倒下,被燕凉握住上臂提起,才勉强站住,仓皇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凉州还好吗?”
流民答:“凉州城破了。”
阮三思倒在燕凉怀里,倏然间泪如雨下。
燕凉打横将她抱起,走回到车上。
她紧紧拽住燕凉的衣襟,呜咽道:“阿凉、阿凉……我要去凉州,我要去找我爹娘……”
燕凉低声道:“现在去了也找不到,不如在这里等,我陪你。”
阮三思攥着他的衣襟,抬头看他,满眼是泪,抽噎着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哪里都不去。”
她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攥着那块布料不松手。
燕凉就主动道:“好。我们就留在这。”
仿佛他从未想过离开她,昨日的争执也从未发生。
·
永定城下的流民越聚越多,府尹仍命大门进闭,一个都不放,众人进不了城,没有粮食,时间未出正月,此处昼夜温差又极大,阮三思将公主赏赐的所有布帛都散给了女人和孩子,几日里还是相继冻死、饿死了很多人。
蛮人随时可能再杀过来,还有余力的流民很快就决定,继续南下,往靖宁去。
宋府的人也作此打算。
宋章不愿独留阮三思在此,但阮三思不肯走,只好给她留下了多数的干粮。
她每天都在流民中四处询问、探看,想找到自己的爹娘,燕凉就提刀陪着她,只可惜一直一无所获。
又过去几日后,阿尔泰人来了,共有三千兵马。
他们没有对流民下手,领头的还会说汉话,遥遥站在城外,冲永定府尹喊道:“凉州已破,中原门户洞开,限一日内速速投降,本王可饶你百姓不死!”
府尹没敢回话,但当天晚上,就有一骑兵马被拴着绳子,从城楼上放了下来,明显是使者。
燕凉看见了,稍一思索,待使者从敌营回来时,推醒了阮三思。
他把刀给她,悄声道:“我去方便,你一个人等我一会,去城门下。”
阮三思还没睡太醒,抱着他的刀,点头答应后,才想,为什么要去城门下方便?好像小狗。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们之间再提起这些事,已经十分自然,再没讲过什么男女大妨,毕竟在此时此地,已无分男女,所有人都只是人,一种远弱于其他任何畜生的渺小生灵罢了。
她就站在城门下,乖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