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耳的短鬓角干净利索,后颈微长的黑发也刚刚好。
他有一张薄相脸,哪怕笑着也看起来很凶。似刀的长眉并不浓,细却凌厉。漫不经心的神情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哪怕赢了钱也依旧挂在勾起嘴角的面孔上。
“再来一把?”隔壁的路人乙盯着自己的游戏机台,和刚赢了钱的甲随口聊了一句。
“再来一把——啊,什么嘛,要走了。”他有点不耐烦却无可奈何道。
代币黄金块堆在桌台上,直射的彩灯打上去泛起亮晶晶的高光。
我的大脑此刻涌现出八个小时内对付诅咒经历的全部画面,在人眼摄像头一路拍摄储存下来的所有场景中,查找锁定某个位置的某个身影——
艳阳高照时提着章鱼丸子站在烧烤店门口排队的男人、午后暖风将淡云吹成鱼鳞褶的蓝天下被一个娇小女性挽着胳膊从花园神社门口出来的男人、夕阳沉入地平线之前影院后街拉面店里翘着脚等餐的男人、夜幕降临后成人用品店门口蹲在荧光招牌后旁接过进店的高挑女人手里递过去的果汁的男人……
他打了个哈欠——也可能不是——他张开嘴巴,好像在嚼的口香糖粘在了牙床上弄不下来,伸手进嘴巴里。然而伴随着吐舌作呕的动作,被拿捏在指尖拽出来的东西,是那诅咒的半身。
那玩意其实长得很像腌菜里的水产鱼干,但它只是像——没有正常人、甚至正常术师是可以把那东西吃进肚子里再吐出来,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
强健的体格和一身肌肉都遮在黑色长袖外套下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一看便是咒具的盒子,就如同数完钱将钞票塞进皮夹,动作熟练又随意地把那诅咒塞了进去,抹上封印。
他又掏了掏鼓鼓囊囊的口袋,似乎对于里面装满的垃圾零碎生厌,全部撇弃在胳膊杵着的桌台之上。
那是两三张喷了高级香水的名片,一张皱皱巴巴的赌赛艇票单,还有一支水蜜桃味的棒棒糖。
男人走在堂内,步伐沉稳不急不缓,举手投足平凡和任何一个与之擦肩的人无所差别。他的路线仿佛只是目的明确停在计数机前,娴熟换来代币又没素质地随手丢下了口袋里的垃圾。
然而我也紧随其后走了这么一遭,因为抓捕一整路的诅咒被帐倒扣而下无处可逃,目标为它的我一路驱赶。
就在此刻,飞翔小泥鳅诅咒正好一头撞上了那张桌台——
蓦然从外套内侧抽出把雪亮匕首的男人由静转动,迅猛的速度和瞬间爆发的力量犹如等待已久此刻出击扑食的猎豹,手起刀落!
“哐!!”
一声巨响,黑色大理石质的桌台被刀尖狠狠扎下,霎时炸开蛛网般的裂纹。石头碎屑飞溅,震颤让堆在一旁的代币抖了抖。
普通人视野里看不见的小小诅咒被刀尖贯穿,嵌入桌面的匕首又轻松一抽,他在其因咒具所含的咒力奄奄一息即将咽气时,抹开盒子封印把它丢了进去。
“呀啊啊啊!”站在桌台后被巨响吓到的女侍者回头,目睹有人莫名其妙抽刀,还力大无穷钉穿了桌面,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不过这点动静平息得很快,因为做出好似踢馆砸店般行为的男人走得很快。
他将小盒收进口袋,匕首也于胸腹处绑带上的鞘袋藏锋。
“嗖”一声拉好外套拉链,男人双手插兜回身大步离开前,那双什么都不在乎的眼对上了站在两步开外、最后还在做同为猎人的驱赶工作的我。
“哦。”他发出了一个简短的语气词。
“哒哒哒。”
硬糖隔着塑料纸和桌面轻击的声音响起。他扯着有一条短疤的唇角,抬手在留了个洞砍出条凹槽的台面上敲了敲粉色包装纸裹着的糖果。
「帐」在他将诅咒塞入盒子的时候就升了上去,在浓重的黑夜里本来也看不太清。
男人面不改色地揽走赢来的代币,径直走出,去隔壁交换所去把它们换成现金。
台面上只剩下了碎碴四散的皲裂刀口、皱巴巴的垃圾,以及一根在灯下仰脚躺着,包装纸反光的棒棒糖。
喧嚣。
沉寂。
追逐战谢幕,有人潇洒有人傻,以一个滑稽的音符作为结尾。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奔波一整日不曾停歇的身躯疲惫酸软,完全是靠意志力才能继续站在这里。
对着反光的玻璃瞧着自己,狼狈的人额前的发丝早被汗水浸透了,鬓角也贴在面颊。我直至现在还没有平缓下呼吸,心跳过快,无尽的咒力在脆弱的身体里乱窜,一会儿拆东墙补西墙;一会儿让神经保持兴奋打鸡血,忙得焦头烂额。
最后学他那样勾起嘴角,露出个嘲讽世界的笑容。
哈哈,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趁着店内短暂的混乱钻出了门去,拿出手机拨给同样折腾到半夜没睡的辅助监督。
什么?你说糖?歌舞伎町的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