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刘非睁开眼。
上面是晦暗不清的草屋顶,身旁是透气通风的薄木墙,而他自己躺在一张只铺了一张褥子的硬床上,硌得腰背生疼。他微微侧头,又看到另一面墙边堆放着药草和杂物的两排木架,其中一个架子上挂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刘非盯着它研究了一阵,从中分辨出几张绘着花纹的人面来,原来那是几个人偶。看到这个东西,他立刻明白这是谁的屋子了。
他还待再看时,屋主人的声音悠悠自头顶方向传来,“刘师爷既然醒了,何不起来陪老夫喝上两杯?”
刘非眨了眨眼,没有拖延,从床上直直地坐起来,一只手扶着僵硬脖子转了转,然后穿鞋,下地。他随身带的扇子不知道谁给他放在枕边了,阿非看见,抄在手里,背在背后晃悠着朝哈哈儿走过去。
窗前木桌上,光芒如豆的一盏油灯下,一瓶酒,两只酒盅,一碟花生米。
哈哈儿坐在桌子的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客人”。
刘非长襟一抖,在对面入了座,啪嗒,折扇往桌上一撂,不等招呼,先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端起仔细地瞧了瞧,像是在鉴别它的成色,接着把嘴凑过去浅尝一口,“嗯,”他点点头“还行”,于是一扬脖,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喝过酒,他又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听咀嚼的声音,是吃得挺满意。
哈哈儿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我有时候真是挺佩服刘师爷,身处绝境,还能吃喝得如此坦然。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刘非抬眼皮看他一眼,“下毒?有这个必要吗?要是有谁放着现成的杀人埋尸的好地方不用,却要花上几个时辰把我绑到自己家里去动手,那他这儿一定有问题。”刘非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哈哈儿一笑,“我还以为刘师爷孤勇,原来却是太天真了。毒药可不止杀人这一个用处,还能做许多其他的事,甚至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听了这话,刘非把手里的筷子拍桌上了,他面露怒色,声调也升高不少:“就像你当年下给孟如忆,现在又下给包秀秀的这种?!”
哈哈儿冷笑一声,“刘师爷太激动了。实不相瞒,包秀秀现在就在隔壁,不过她睡得很香,打雷都不会醒,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刘非须臾间恢复了常态,他打开扇子扇了扇,“哈先生提醒得是,深更半夜扰人清梦确实不好,咱们还是该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刚才说到…哦对,毒药。哈先生这几年潜居山林,远离红尘喧嚣世事纷扰,这用毒的境界,应该是更上一层楼了吧?”
哈哈儿知道刘非在套他的话,然而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也自斟自饮了一杯,“三年前我的药虽然可以使人产生幻觉,可是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却因人因心而异,我控制不了。可是现在,嘿嘿,中招之人忘了什么,记住的又是什么,都可以由我说了算。”
“所以在她的记忆里我是害死她丈夫的仇人…”阿非若有所思。“那你还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咯?老伎俩,不高明”,他食指冲着哈哈儿摇了摇。
“哈哈哈,要是那么简单的话,上午包秀秀要杀你的时候,我何必要阻止呢?”
“哦?那难道你还有更阴损的图谋?”
“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刘师爷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妨留下来亲眼看看这场好戏。”
“哈哈哈”刘非扇着扇子笑起来,又叹息一声:“哎呀~看来哈先生除了喜欢操控傀儡,还很需要观众。”
“就像你们读书人,如果写好了文章却没人看,不也是很难受吗?”(作者疯狂暗示读者点赞)
“那好吧!我就接受哈先生的盛情,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刘非接下战书,扇子一拢,就想站起身。哈哈儿却手心向下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哈先生还有事儿?”
“为了让刘师爷能安心地住在这儿看好戏,我特意准备了点东西招待你。”哈哈儿从怀里掏出个草纸小包,打开摊在桌上,纸上,是蚕豆大的一颗药丸。
“什么呀?”刘非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你不是耍木偶人的吗?难道要改行卖大力丸?”
“刘师爷一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哪用得着那个?再说老夫也从不骗人。这可是我特意为刘师爷亲手炮制的——毒药。”
“哦?”
“吃下这丸毒药,就必须得每天服用老夫的解药,否则,就只有去阎王爷跟前报到啦。而且我可以保证,那个过程,虽然顺利,却绝对谈不上舒服”。
刘非嗤地笑一声,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哈先生,这是毒药不是仙丹吧?你不藏着掖着暗中下手,却直言告诉了我,难道就那么笃定我会从命?凭什么啊?”
“凭什么?刘师爷,你好像忘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儿还攥在谁手里吧?”哈哈儿冲他伸出了手掌,在他眼前慢慢攥成了拳,好像刘非就是他手中的一只虫蚁,轻轻一捏就粉身碎骨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