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来信》持宁/文
2023.05.07
许秉白忌日这天,草木繁盛。
早上耽搁了一会儿,直到日头高起,许岁和妈妈才打扫完墓碑。
许岁撑着腿站起身,就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人。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袖口磨损,有点泛蓝,应该经常伏案工作。衣服有些鼓胀,似乎装了什么东西。他看到许岁和江韵两人,还有点发愣。
男人放下带来的花束:“嫂子,我来看秉白了。”
过了几秒,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捂的带了丝温度:“这是他之前编的书,今年终于下印出版,我给他捎来了。”
他有些支吾,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显然在他的计划里,没想过会碰到这对母女。
江韵叹了口气:“青柏,出了什么事?”
夹克男顿了下,眼底愧疚和犹豫交加,最后还是说:“秉白之前被质疑学术造假那件事,还没有眉目,当时和这事有关系的学生,要么联系不到了,要么不愿出面……是我对不住秉白。”
江韵垂着眼睛,面上灰木,只有拉着许岁胳膊的手紧了紧。
她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荣炳兴,是他的老师的老师,那么大的人物,谁想得到呢。”
“要不是我提出那篇论文估计影响不低,投递之前先给老先生看看,心里能有个底,也不会出这种事。谁想到就差了几天,当时怕数据有什么问题,秉白把所有的记录和研究数据都发过去了。
“谁想到他荣炳兴学界泰斗,竟这么不要脸,要不是我和他说——”他猛地止住,捂住脸。
泪水湿润了他的指缝。
“要不是……我和他说,找荣炳兴给他看看,就算论文发完风浪不小,至少、至少有人镇着,难得有这种派系关系,怎么也得抓住机会。
“要是没给他看,秉白后来也不会被他逼到走投无路,更不会去跳楼。明明前天晚上人还……我对不起秉白,嫂子,你打我骂我吧,我陈青柏要是还口一句,就是个畜生。”
江韵人有些疲倦,整个人像是干枯的藤曼,只有隐隐一丝青翠。
眼前人越来越悲痛,她出声安慰着:“谁也料不到的事,没人怨你。秉白走了,他也是怪的荣炳兴,怪他自己,不谨慎,太轻信人。”江韵的声音很轻,带了丝难觉察的疲倦。
“青柏,别哭了,孩子看着呢。”
陈青柏勉强收拾下心情,用袖子擦了擦脸,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岁,摸了摸她的头:“年年这么高了,大几了?”
年年是许岁的小名,她是除夕夜里生的。
许岁收回视线,垂着眼睫,心平气和地说:“大三。”
“在大学过的怎么样?我也在南临任教,是你爸爸同事,办公室就在B院致远楼,四楼415,有事情就来找我。”
“谢谢叔叔。”许岁没有要找他的意思,“我在学校过得挺好的。”
“有没有老师欺负你,或者给你眼色看?”陈青柏很关切地问。
许岁实话实说:“老师们都挺好。”
老师们都很成熟,不把情绪带到明面上,她在江大感受到更多的恶意,来自对学术抱有理想的学生们,来自嫉恶如仇的同学,来自从老师口风和细微态度中模糊摸到几许不喜的追捧者。
这一年,许岁很习惯了。
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她从来没在江大感受到这位叔叔的庇护,甚至在今天之前,都不认识对方。
大概在南临,对方也很小心避开她吧。
陈青柏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怕你过得不好。”
许岁笑了下,在陈青柏又酝酿着愧疚的时候,冷不丁地问:“叔叔,你之前说的那些能作证的学生,都有谁?”
陈青柏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拍了拍许岁的肩膀:“你不用管这些 ,外面的事有大人操心,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人撑着呢,你好好读书,找个稳妥工作,再带个男朋友回来,你妈妈就很高兴了。”
许岁低头,看着墓碑前,还带着露水的鲜花。花束主花是银叶菊和泰坦雪山玫瑰,花瓣中还塞着一张卡片。
写着:许秉白,男,1976-2017,江州人,博士学历,曾于南临大学任教,颇受学生喜爱,因重度抑郁自杀身亡。
许秉白考的是最高学府,一直读到了博士,回到南临大学任教十五年,死于学术造假的污名。
他跳楼自杀的那天,特地选在了没有监控的一处荒野天台,死在了最寂静的凌晨三点。许秉白不愿被任何人拯救,也心知没人能救他。
他死后,江韵迅速变得枯槁。
她要照顾好自己,抚养一个读大学的女儿,在丈夫认定学术造假后,继续在南临工作。
一味闷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