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妖怪,被亲人抛弃,在荒山野岭等死,实在是悲惨之极。
了尘的声音却平静无波,仿佛这些骇人听闻的痛苦经过多年之后,已经淡然。
“我从正午哭到黄昏,眼泪已经流干,眼睁睁看着太阳落了山,树林里一点一点变暗,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也就不再出声哭泣。天色黑透了以后,几只野狗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围住了我,它们眼睛血红,露出獠牙,呜呜叫着,围着我打转,我在地上挣扎,脸上的疮擦破了,一条野狗凑过来,腥臭的舌头舔着我脸上的脓血。”
了尘师父说得平静,云橙听得却心惊肉跳,紧紧抓住了莫清歌的手不松开,她自己竟都没有留意到,莫清歌也没有挣脱。
“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眼睛一闭,大声念起经来,那是我病了以后,我娘每天晚上为我祷告的时候念的,我只记得几句,就翻来覆去地念起来。我当时心中所求,是被野狗吃了之后,下辈子再也不要投生为人了。”
* * *
云橙轻轻问了一句:“是这念经的声音,引来了老侯爷?”
了尘双手合十,答道:“正是。”
“当时我正闭眼念经,念得起劲儿,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喝,一块石头砸向野狗,野狗吃痛,逃到树林里去了。原来是老侯爷带着管家,从这兰若寺出来,正好碰上我,便救下了我。”
“老侯爷说话特别和气,那声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三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山上,管家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把手提的灯笼往我身上照,我一个劲儿躲着灯笼的光,可还是没躲过去。管家看清了我的样子,一声惊叫,灯笼掉到了地上,我身子往黑暗处一缩,自己就往树林里走去,我不想再连累什么人了,就想自己找个地方等死。”
“可是没想到,老侯爷叫住了我,把我带来了这兰若寺,嘱咐师父们好好照顾我,让管家给我找来医生治好了病。虽然还是一直不能见人,但是我从此无病无痛,在这里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这样的好运气,真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一听了尘死里逃生,云橙松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莫清歌的手,赶紧放开,耳根子发起烧来,偷眼看了一下莫清歌的脸色,见他面不改色,混若无事,才偷偷舒了一口气,问了尘:“那后来呢?”
了尘答道:“老侯爷经常到寺里来,拜祭那个穆兰姑娘的牌位,每次都会问,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我到了12岁,便正式剃度出家,天天念佛学经,在我心目中,佛菩萨就是老侯爷那个样子。”
莫清歌和云橙二人对视一眼。
二人心里均想,人之善恶,真是复杂难明,看他对待穆兰姑娘,何等的怯懦无情,但是了尘这样一个苦命人,偏又得到了他的恩德和善待。
沉默片刻之后,了尘的声音中显露一点欢欣之意:“有句话说,虎父无犬子,老侯爷如同菩萨显灵,小侯爷也同父亲一样心善。”
这句话出乎意外,云橙凝神听了下去。
“那一年,小侯爷来寺里玩,本来是跟侯夫人一起上香来的,老侯爷事先早早叮嘱好了,不能让侯夫人知道有我这么个不祥之人,否则一定会被赶出去。可是小侯爷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到处乱翻乱走,竟把我从藏身之处翻了出来。”
“小侯爷一看到我的脸,就是一声惊叫。侯夫人在外面一声喝问,我心下一片冰凉,心道这下完了。可是没想到,小侯爷把我藏好,跑回去在侯夫人面前打了掩护。待侯夫人用过饭,在庵堂小息的空档,小侯爷把我拉出去,在外头的阳光里好好玩了一次。我说我不配站在阳光下,可是小侯爷采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递到了我的手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在他眼里,我和天下所有女孩子一样,都像这些花朵一样美丽。”
了尘的泪珠从那畸形丑怪的脸颊滑下,无声地落到地上。
同为女子,云橙眼眶不由跟着湿润,泪珠滚落下来。
小侯爷说的那些动听话,她本来是不当真的,总以为不过是一个风流自赏的男子,随口卖弄一下,哄哄姑娘们高兴罢了。可是没想到,他对于女子,无论是美丽还是丑怪,总有一份善意怜惜,纯粹发自真心。
两个女子对着落泪,过了一会儿,莫清歌轻声说道:“给小侯爷上一柱香吧。”
三人起身,了尘拉开小小拉门,又拉开一道暗黄色的布幔,三人进入了停灵的佛堂,云橙又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