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来长袖舞鸡鸣,短歌行,壮心惊。”
黎明时分,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廖鱼年独自一人对着老树一边念诗一边练剑,习惯比廖鱼年早起半个时辰就起来收拾行装的纪纲已经站在了拱廊下,默默欣赏着他心爱女子的韶韶风华。
纪纲本是位粗蛮武夫,如今翻身作了锦衣卫们的上司,也不得已好奇起书本间的字词来,他忍不住地靠近问道:“姑娘,你刚刚念的是什么诗?”
廖鱼年早已察觉到身后的人,她继续舞着手里的青箫剑。
此剑剑身为青铜色,横空划过的声音如同仙人手里的玉箫,不过廖鱼年更觉得这把剑的击空声像是山谷里回荡的放牛童不经意间吹出的短哨。
“这是金朝诗人元问好写的词,叫《江城子·醉来长袖舞鸡鸣》,我刚刚念的那两句的意思呢,就是说纵使宿醉,隔天一早照样也能像刘琨那样闻鸡起舞,长袖飘飘,心情激荡。”
纪纲上前新奇地打量着廖鱼年手里的剑,问:“姑娘,嫪苏把她的青箫剑送你了?”
廖鱼年把剑递给纪纲,让他仔细瞧,自己站在一旁,朝着刚升起来的太阳伸了个懒腰。
“是呀,昨天半夜李星瀛把我赶出来了,不过偶遇到了师父,丢了一只羊,捡到一头牛,也不算吃亏。”
纪纲瞳孔不断地放大,他摸了摸廖鱼年的肩头又摸了摸廖鱼年的腰带,拔凉拔凉的,才知道浑身哪里都是湿漉漉的廖鱼年并不是全然被热汗给浸湿的。
“岂有此理!那个臭脸鳖,他敢大半夜让你一人出来淋雨?昨夜姑娘为何不来我房里找我,我一定拿刀把李星瀛的床捅个稀巴烂。”
廖鱼年推开纪纲,噘嘴道:“呦,香脸鳖,你俩现在不是一伙的嘛,人家把你当亲弟弟捧着到处炫耀,你怎么肯愿意把你星瀛哥哥的床给捅个稀巴烂?”
纪纲有些生气地摇摇头,横眉道:“那是他巴结我,我跟他不过是虚情假意,漫阳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彼时,李星瀛官袍齐整,带着三两个青衣随从从阁楼朝庭院里的俩人鹅步走来,姿态一如既往的冷傲,不过眼上却烙上了一圈重重的熊猫眼,鼻下还滚了一圈稀如草根的胡渣。
纪纲干瘪瘪地朝李星瀛抱拳作了个揖,也没有鞠躬,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兄安好。”
李星瀛目不斜视,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擦肩而过时,强硬地伸出胳膊把廖鱼年给拽走了。
两名青衣随从拦住纪纲,温声细语地说:“禀告佥事大人,春官正大人涉嫌暗中勾结刺客,我们镇抚使大人要审她。”
廖鱼年没来得及反应,就这样被李星瀛拖了一路。
“喂,就算是这么着急休了我,好得让我穿得体面一点吧?”
李星瀛把廖鱼年甩到墙角里,硬着头皮反问:“谁说要休你了?你勾结刺客,该当何罪?”
廖鱼年藐视着李星瀛沧桑的脸,不屑答道:“什么刺客,那是我师父嫪苏,果然心脏,看什么东西都脏。”
李星瀛脸上写着一本正经的愤怒,手里还不受控制地为廖鱼年披上在自己怀抱里捂热的披风。
“夫人,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你可以说我这是职业病,但不可以说我思想肮脏龌龊,若是昨夜有贼人伤了你,你让我这辈子还怎么活?”
廖鱼年鄙夷地推开他,小声嘟囔着从墙角里钻出来,长长的披风甩在脚下,昂这头往回走,像是位刚打了胜仗回来的小将军。
“我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四将星之一,你真是有眼无珠的小人一个。既然你不休我,那我就换衣服去钦天监了,今晚我们分房睡!”
李星瀛:“……”
*
夜里,屋漏洇湿。
荷缸里饫甘餍肥的金鲫西施效颦般学着海鱼朝天跃波,错把那缸壁认成了东海龙门,三厘鱼头给缸口砸出薏仁大的坑洼还不肯收锣罢鼓,又撞得百岁大鼋翻不过壳来。
许是类似《竹书纪年·龙门赤河》这样的书文看多了。
鱼想当龙王,人都想握权印。
圣贤龙王还是祸水妖蟒,玉马朝舟还是狠羊贪狼,只凭一念之交罢了。
一丛僧帽花被夭夭秋雨灌得酩酊大醉,南边的那一丛被晃得斗转星移,北边的则扶着寒墙出酒。
石井蟾蜍刚乘着溢水上岸,就被韭菜地里钻出来的菜花蛇给活吞了。
圆廊下兵荒马乱,竹庵堂里太平长安。
傍晚,廖鱼年从宫里回来,命人打扫了一间空屋子,此时正背对着窗棂,捧一本《江淮异人录》窝在矮榻上,将几页黄纸读得倾囊倒箧。
雨司大喜,下得酣畅淋漓,田庄百姓自然也大喜。
屋漏的动静照宣纸上的行文舳舻相接,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活像是从阴山跑下来的夔鬼在叩门。
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