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北山的青竹,还是南江的丹枫,过了甘月,经大雪一吹,便比祠堂里多了座牌位的孝子披戴得还要素净。
李星瀛带着廖鱼年回老家蔡州过年。
李星瀛在进死士塔之前,连续三年都在崔家过年,是母亲不让回,认为李星瀛是家里的活阎王。
除夕夜里,灯花锦簇,李家的老爷跟夫人都是假面上高兴,晚膳前,还要祭奠完祖宗才能入席,大夫人裘氏哭哭啼啼,根本不是在哭祖宗,而是在哭她那个大儿子。
只是大儿子李天磊死的时候没有及冠也没有成婚,按照以前的习俗,死了也不能操办白事,还不能埋进祖坟,棺材也不能装,石碑也不能立,只能葬在荒山野岭的乱葬岗。
虽说裘氏这三个儿子都是她亲生的,但也打心底地恨过李星瀛。
门口有两个穿着花袄的小童,对着脑袋蹲在小石狮旁拿金箔纸折着成飞鹅、蝴蝶、蚂蚱,折完再插到发髻上,这叫“闹嚷嚷”,无论男女老少在除夕夜前都会这样做。
李老爷由婢女扶着在书房里一遍遍写着桃符,可怎么写就是不满意,便喊来李星瀛跟他一起忙活。
廖鱼年用煮着兰花的汤泉洗净了身子,拿桂花枝子做成的火炬熏着果盘,此刻,她正站在最靠近府门口的二楼窗前望远,听见临街有老人在叫卖爆竹,于是伸头大声问道:“老人家,你卖的都有什么?”
老人找了半天没找到是谁在喊,搔头四顾。
廖鱼年挑着双头牡丹灯从楼上跑下去,老人才恍然大悟,拿出一兜兜的炮竹开始介绍:“这用泥包裹的叫砂锅儿,用纸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装的叫花盆,只发出声响的叫响炮,能飞上天空的叫起火,飞上天空后发出响声的叫三级浪,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
廖鱼年:“真有趣儿,给我拿五个地老鼠吧。”
买爆竹的老人:“十个铜板。”
廖鱼年付了钱,接过东西,拿打火石当即在门口擦燃了一个来放。
呲溜一个,呲溜又一个。
廖鱼年越玩越起兴,撩开衣裳蹲在地上。
呲溜又一个,不巧钻到一个朝她迎面走来的锦衣妇人的裙下。
裘夫人受惊原地蹦了两下,踩灭了地老鼠后,掂起裙子借着门槛上悬着的虎头灯往下面瞅,发现自己的绣金马面裙被烧出了两个绿豆大的小洞。
裘夫人还以为是府里哪个贪玩的丫鬟,揪住廖鱼年的领子甩出去一个巴掌,却让廖鱼年给躲掉了。
廖鱼年见裘夫人脸上两道泪痕未干,身后的白袄丫鬟也面带忧色,怀里抱了个不显眼的竹篓,竹篓框里盛着因为不小心受潮而没有烧出去的黄纸钱。
廖鱼年低下头,俯着身子恭恭敬敬道:“母亲大人手下留情,儿媳多有得罪。”
裘夫人松开廖鱼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脸色十分的别扭。
裘夫人:“大过年的,除夕夜里,也不知道安分点,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躁,老国师家里怎么养出来这样一个女儿?还不如我身边儿扫地打水的丫鬟乖巧。”
廖鱼年尴尬地笑着要去扶裘夫人,却被她嫌弃地躲开。
“可是,母亲大人,这大过年的难道不就是应该怎么热闹怎么来吗?”
裘夫人悻悻地说:“呦,肚子里没什么功夫,嘴巴上倒这么厉害,都嫁给星瀛一年半载了,一男半女也没见着,就算是只猫儿狗儿过了春,崽子也该落地了,啧啧......”
廖鱼年拾起打火石和剩下的地老鼠,小声说:“我又不是农夫家养殖场里的母猪,专门给人下了崽去卖,挂在铁钩子上去明码标价。再者,就算生了再多,半路上给黄鼠狼咬死了,岂不是白养活它一场?子女方面的事还是要看缘分,况且当下我年龄还小,我不着急,李星瀛也不着急,母亲大人要是不满意就去养殖场里再挑一只能生的母猪来,想下多少崽就下多少崽。”
裘夫人停住脚步,回头扎好了架子,似要与廖鱼年好好争辩一番。
“什么又是老母猪,又是养殖场的,我让你进我家里安分点,听不懂人话?”
廖鱼年不紧不慢地回道:“是您先用畜生与儿媳类比的,我是怕您听不懂人话才这样说的,母亲大人怎么又反而责问起我来了?况且我嫁给李星瀛,是贵妃娘娘的意思,结婚拜天地时,您二老也未曾现身,如今不小心冲撞了您是儿媳的错,可您也不该拿这样难听的话来刁难我,您待在大宅院里半辈子,无非就是夫君跟孩子的事两头跑,母亲这个身份是高贵,可到您嘴里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诋毁女儿家的工具了呢?”
裘夫人狠狠挖了廖鱼年一眼,嘴里不知道怒气连天地支吾着什么,转过头带着身后的丫鬟进院里了。
待裘夫人的脚步声远了,廖鱼年拿着东西回楼上,心有不快也只好慢慢消化,她静静地坐在窗下,捧着脸眺望蓝空上的烟花默默叹气。
“十里寒塘路,烟花一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