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本身更可怕。
宫人传来汉王谋反的消息,诏狱里的锦衣卫一哄而散,不知道是去逃命还是去前线护驾支援。
恃强凌弱的人更加惜命,因为他们在做作恶时选择的攻击对象是弱势群体而非与之比肩的竞争对手。
黑色的浓烟流入诏狱,鼠群躁动不已,在地面上撞来撞去,密闭潮湿的地牢反而更安全一些。
地牢的天窗开了,廖鱼年满额的冷汗在那束微弱的银光照射进来时变得晶莹。
她以为是李星瀛,结果却是唐觉斋。
“唐哥哥—”
廖鱼年嘴角耷拉着一撇血痕,抬头仰视着唐觉斋,她身下一大片血海,整个人像是伏在一朵被暴风摧残而花瓣四散的朱樱色牡丹上。
看到这个场景,唐觉斋的心猛得咯噔一下,十多年没流过眼泪的他竟然湿了眼眶。
阴差阳错的两人注定要走向刀山火海,他曾经遭受的,如今廖鱼年也走了一遭。
如何虐心,只有他知道。
现在把廖鱼年救上来才是关键,断腿后的唐觉斋因祸得福,巧然悟透了轻云功,佩戴义肢也能飞檐走壁。
他刚纵身跃下,身后的李星瀛突然出现。
剑刃的戾气逼身,还未转身的唐觉斋深邃又沧桑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李星瀛衣冠疮痍,长剑直指唐觉斋的后背。
“唐觉斋,你果然没死。”
唐觉斋的易容术见熏烟则融解,他一直伪装成新晋画师左京阳的身份和容貌混迹于世,碰上李星瀛是他最不愿设想的场面,也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场面。
李星瀛:“本官刚生擒了叛军头目,已立下大功,唐觉斋啊唐觉斋,你私自逃狱,又企图营救逆党,说明你们是一伙的,若是杀了你去邀功,岂不是锦上添花?”
廖鱼年没想到,李星瀛竟然也义正言辞地说她是逆党,廖鱼年刚搭建起的希望之桥再次毫无保留地崩塌成灰烬。
李星瀛还记得差点死于唐觉斋刀下的那个新婚之夜,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被他惨忍杀害,原生家庭没有感受过兄弟温情的他何尝没有崩塌过。
对于廖鱼年,他只是为了给唐觉斋冠上罪名才这样说,他也一直默默地为解救廖鱼年付出。
把廖鱼年关进地牢只是为了保护她,不愿看她被朱笑萼拿来当撒气的玩意,如果落到四公主朱笑萼的手里,那她绝对死无全尸。
没等唐觉斋分说,李星瀛一剑刺进了唐觉斋的脊椎。
剑入剑出,挑骨之痛让他瞬间猛得喷出一口血雾。
挑挑血丝溅进地牢,上千粒红色的细珠滚落下来,结成一张落霞色的蜘蛛网铺在廖鱼年的裙上。
“李星瀛,你要是杀了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廖鱼年含泪大喊,对李星瀛刚刚积攒不久的信任连同她最后身为人妇的最后一丝良心一起山崩川竭。
李星瀛很生气地把剑一摔,干笑道:“呵,行,断了腿,下了诏狱还能苟延残喘,如今你受我一剑,若能活下来,我李星瀛日后必然敬你三分。”
说完李星瀛按动石壁上的机关按钮,地牢缓缓升高,把廖鱼年送上了地面。
清晰地看到廖鱼年的惨状,李星瀛眉心抽动。
“夫人……”
他看惯了诏狱中太多刑犯被折磨到濒死的模样,廖这副样子在他的印象中足以鳌里夺尊。
唐觉斋趁此间隙,从袖口处掏出一粒金创仙丸,他用力咬破虎口,饮血吞药,下巴上淅淅沥沥地流淌着鲜红的血瀑,看上去无比瘆人。
通体阴阳之气开始交融,唐觉斋被迫跪倒在地,渐入昏厥之状。
廖鱼年忍着入骨之痛爬向唐觉斋,裙摆彻底被染成红墨色,一路拖曳过去,滑出一个惨烈的一字。
廖鱼年摇着他的手臂,抖瑟的哭腔撼动着诏狱内的虫草与火影。
“唐哥哥,你不能死——”
唐觉斋挣脱开慵柔的幻境,寻着廖鱼年的祈求一点点睁开双眼,撇撇凌乱的碎发遮在长眉前,他修细的眸子里光影交错,舒缓地诠释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诗歌,只留下一抿晚春的温情望向廖鱼年。
“小鱼,别怕。”
即使是身处险境,他也如同一位山河破碎图里堕纸而出的断剑仙人。
廖鱼年拾起从唐觉斋身上掉落在地的短刃,双手捧着,直勾勾地对准傻在一旁的李星瀛。
“李星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廖鱼年双目怒睁,愤恨地喊道。
唐觉斋要是在当下因解救自己而死,那她也的的确确地觉得自己将难存于世。
李星瀛不知道她是要自戕还是防备自己,但这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叹了一口气,眼里的神情不知流露的是委屈还是赌气:“我说了我不杀他,就一定不会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