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玉出来,他一时竟挪不开眼。
只是寻常素净衣衫头巾,在她身上竟是意境悠远。她立于当地,袖襟微动,倒似一幅空静生幽的山水画般,让人流连。
陈玉被他看的发慌,不得已问道:“王爷,是有什么不妥么?”
朱宸濠收回目光,语调平淡道:“没什么,上车吧。”他心下叹气,带这样的“书童”出门,怕是别人要怀疑他有什么癖好了。
北地小镇多是在山间、林旁,周围农田环绕,其间小径幽深。没想到,江南的村镇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虽然陈玉从前于书画中也有看到,可唯有身临其境时,才能真正感受这样的美。
梅陇镇四面环水,粉墙黛瓦的民居皆傍河而建。水绕桥横,舟楫代车。
听着悠扬的荡橹之声,看着乌篷小船摇摇曳曳顺水而行,眼前的一切好似梦中画境。
朱宸濠于马背上回头,看向身后马车。见陈玉一直掀帘往外看,满脸新奇欣喜的模样,他暗自好笑。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不生她的气。他暂时还不想就这么跟她和好。
马车停驻,所到之处门楣的黑漆匾额上题:“观自在书院”。
名字很别致,陈玉暗道。
想是早有人通报,书院大门外已列两排人迎候。
为首者乃是一位中年长须文士,形容儒雅气度不凡,陈玉只觉很眼熟。闻听他开口,她记起来,竟是父亲至交应墨林!
应墨林待朱宸濠等人下马,迎上前作揖行礼:“宁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应院士别来无恙!你我本是旧识,不必如此客气。”朱宸濠颔首示意。
他态度和蔼谦恭有礼,礼数分寸拿捏到位,完全是另一副做派。陈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不想这一举动引起应墨林注意。
他于朱宸濠寒暄之际暼了她一眼,只觉这小书童面目俊美异常,似是有些眼熟。应墨林未做他想,高门显贵王公贵胄的私密事他也没有兴趣。
注意到应墨林朝她看过来,陈玉赶紧低头。
她心头庆幸,即便是四年前,应叔父也有几年没有见过自己了。她的样貌比之幼时早有变化,应是不会识出她来。
这里书院一众人等簇拥朱宸濠入内。陈玉像模像样抱着字画袋子和梅香卢平一起,在书院仆役的带领下去客房安置。
有连山在,卢平就觉肩上担子立刻轻了。这些日子把他折腾够呛,他可得趁这几日好好缓缓。
仆役领他们行至一处院落,打开各处房门,并一一指引位置后,留下钥匙离开。
陈玉进来时,注意到小院门楣上挂着“同尘馆”的牌子。待入正堂明间,看到北墙所挂字画上的匾额是“至虚守静”四个大字。
同尘馆院落虽不大,但格局规整。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么多避忌,陈玉和梅香就住后罩房。正房自然是朱宸濠,其他几人分别安置在前院东西厢房。
这边,朱宸濠于书院的春风斋同其他夫子一一见过后,应墨林迎他入内室说话。
两人客套相谈些许旧事,应墨林直入正题:“宁王远道而来,不会就是为与老夫谈论旧事吧!”
“本王由京城返回南昌,途经江南。久闻孟夏时节,烟雨江南最是迷人,故而多逗留了些时日。碰巧路过梅陇镇,就想顺道见见故人。”朱宸濠端坐椅上,轻轻放下青瓷盖碗,一派贵气天成。
“那可真是太巧了。老夫前日才刚刚归来。本打算过几日还要北上,若宁王前后稍错些时日,你我可就没办法坐在一起喝茶了!”应墨林合上手中折扇道。
闻他言下之意,似是怀疑自己查探他的行踪,朱宸濠遂直接挑明:“这不正说明应院士与本王有缘。本王也觉与应院士甚是投契,愿引为知己。不知,应院士意下如何?”
“宁王厚爱,老夫愧不敢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老夫不才,只怕会负了王爷所托!”应墨林捋上胡须,微笑着自叹摇头。
“应院士何必如此自谦。你胸有丘壑,一身本领只窝于书院实在可惜。南昌虽不如江南繁华,却也是地杰人灵的所在。不知应院士可有兴趣前往,细品赣水一脉风土民情?”朱宸濠抬手相邀。
“宁王盛情老夫实在惭愧。年岁渐长,故土难离,只能辜负王爷一番美意。”
见应墨林如此固执拒绝,朱宸濠心生不悦。不过他一早料到应墨林不会轻易应允:“应院士何必跟本王如此客气,大可再多思量些时日,不必急于做决定。正巧本王得闲,梅陇镇又风景宜人,欲在此多叨扰几日,以候佳音。应院士你先好好考虑,本王就不多打搅了。”言毕,起身离座。
应墨林遂紧随相送。
待朱宸濠踏出月洞门后,应墨林望着他的背影,面色凝重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