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早就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在他走出维拉尔城堡的第一天,在那条漆黑的地道里,他摸到了一块爬满青苔的石砖。他抹开砖面湿滑的青苔,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名字。那是由六个字母组成的一个双音节名。有人这么呼唤过她,柯琳。
然而,在那歪歪扭扭的六个字母后面,还刻着另一个名字。像裹住花苞的萼,像保护蚌肉的壳,不起眼而又难以真正忽视的存在。
恶魔知道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辗转时会呈现怎样的音色,他记得她叫出这个名字时流露的是何种神态,他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步入地牢时,叫着这个名字为他擦去脸庞脏污。
那是他几百年来暗无天日的时光中,仅有的温柔。
他无比羡慕那个叫做塞西尔的男人。名为嫉妒的野火在他的心头焚燎,妒火之中掺杂了恨与侥幸。
他居然想要成为一位已死之人。
模仿他,扮演他,成为他,做她的骑士。如此,即便是身为恶魔的他也能够得到她的温柔,她的垂怜,她的信任,她的怀抱。
以至于——得到她。
蓦然间,两片濡湿而温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带着一点寡淡的血腥味。
他半跪在地,双手撑着布满划痕的石壁,而一直静待时机的少女找到了他的弱点。她拽着他的项圈将他拉近,气呼呼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许违抗我。”
被河水浇透的她是如此纤细,好像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她的腰握满。恶魔伸出指爪,将女孩圈在怀中。他低头凝视女孩晶亮的嘴唇,等待她的第二次垂爱。
她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宣泄不满似的重复,“以后也不准违抗我,我可是公主。”
“是,公主殿下。”恶魔说。
柯琳这才心满意足,笑盈盈地放开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好冷。”她嘀咕着,手脚并用地把干衣服往身上卷。
恶魔低头帮她解开缠作一团的衣袖和裤腿,抱她坐在自己腿上,靠近了燃烧的火堆。她安分地待了一会儿,又开始到处乱摸。这回她摸的是自己的脑袋。
“啊!我的头发呢?”柯琳发出一声惊叫,“塞西尔,我的头发不见了!怎么办呀,我留了很多年的……”
又一声“塞西尔”将恶魔的心绪唤回原处。
他好似做了一场短暂的美梦。梦境以这个名字开始,又在这个名字结束。名为爱情的灵药对他失去了效用。
他不过是个假借她的故人之名,并妄图以此骗得一点温柔的卑劣之徒。他现在就该放开她。可为什么,环抱女孩的手臂却根本不受理智支配,依旧顽固地圈禁着她的身躯。
恶魔怔愣了须臾,支吾道:“短……短发也很可爱。”
柯琳轻轻“哼”了一声。很快她又说,“塞西尔,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一点都不好,父亲母亲都死了,是亚瑟尼策划的刺杀。你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不对,你没有死,你变成了恶魔。”
声音有些哽咽,她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想要转过身,被恶魔握住肩膀。一件薄披肩盖住她的眼睛,轻柔地擦拭着她半干的头发。恶魔藏起尖利的指爪,徐徐道:“都是假的。”
“所以父亲和母亲都没死,你也没有死,更没有变成恶魔,对吗?”柯琳不死心地确认。
“对,我没有死,也没有……变成恶魔。”他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们还活着就好。”
柯琳一直念叨着各种琐事,直到夜幕降临。她枕着干草堆沉入梦乡。
恶魔守在她身边,望着火堆发呆。他无需睡眠,疲惫算不了什么。更棘手的是爱情灵药留下的后遗症。
按理说药效早该消退,可心口处被抓挠揉搓的钝痛不曾退去,同样位置传来的陌生冲击又是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了一眼熟睡的柯琳,默默挪远了一些。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爪子按在自己的胸口,尖利的指甲深入肌肉,掰开胸骨,在骨头愈合之前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恶魔紧握着依然怦怦跳动的心脏,低头凝视。心脏的断面如同宝石一般剔透,正如许多年前看到的那般,并无异样。
他松开手,胸口处细小的碎肉便伸出招展的触须,争先恐后地围拢在心脏周围,缓缓地将它迎入胸腔。
伤口恢复如初。
他擦净手上的血迹,回到柯琳身边。她睡得安详,没有被打扰。
今晚是个晴夜,月明星稀。恶魔不需要睡眠,守着火堆照看熟睡的柯琳。
火焰噼啪一跳,火光之中蹦出一颗灼热的石子。恶魔慢吞吞地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将石子拨远。他垂眸思索着什么,余光瞥向投射在洞口的月光。
月影晃动,恶魔皱眉,陡然将木柴投掷过去。
伴随着“哇”的一声叫喊,一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