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刚进侯府拾翠就跑了过来,李青一站住了脚步,“怎么了?” “武成侯发烧了。”拾翠低声说,“但是侍卫说只许进,不许出,不让人去请大夫。” 李青一微微吸了口气,她知道这府上大多数人都是皇帝派来的眼线,如今杜毓文刚从冷宫里被放出来,肯定不能让外人看了,万一走漏了什么就麻烦了。 “什么原因?”她问道。 拾翠环顾了一下四周,“按照奴婢的经验来说,是白日里累到了,一般到天明就可以退烧了。” “只是,不许找医生这件事。”拾翠轻声说。 李青一点了点头。 这说明杜毓文在这府中形如囚徒。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了。 但是她还是感到了一阵难过。 他在冷宫里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捱过去的,甚至有时候病了三五日才会被发现,反复拖延之下身体就更差了。 “这样也没什么的,”那个青年笑着说,“到了什么季节就生什么病,就能记得日期了。” 冷宫中一片萧条,连根草都不长,的确不怎么能看出季节的变迁。 “那以后我每天都和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李青一低声说,“不要再生病了。” 青年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好,”他应声道,“我尽量。” 杜毓文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没那么热了,可能是发热已经退了,他转了转头,看到了亮着的灯火,已经是深夜了啊。 他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李青一应该已经回来了,想到这里,他攒了攒力气彻底睁开了眼睛,果然时间已经不早了。 窗子外面的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听见了雨敲打着窗户的声音,夏日里本来就是多雨的,到了夜里一下一整夜也很正常。 这样的雨声他儿时原本是最喜欢的,因为这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全部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父亲可以给他讲故事,说经书,或者教他练字,母亲喜欢清点东西或者和猫咪玩耍。 他记得父亲有一个漂亮的琉璃柿子墨盒,他说这是事事如意的意思,里面装了朱砂墨,从半透明的外面看进去,好看的很。 母亲养了四五只猫,用来看护家里的菜园和家宅,母亲种了不少瓜果蔬菜,平日里最喜欢亲手侍弄,经常会喊他过去,递给他一个果子,让他洗洗吃。 他父亲在润州做县令,他就是在这样烟水朦胧的雨声中出生的,窗外白雨跳珠,打得满池荷花香气逸散了出来。 经过了两年改朝换代的战乱,天下重新开始休养生息,一切都是宁静的安详的欣欣向荣的新朝气象。 可惜他七岁的时候,这种安然的静谧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他母亲死了,因为看到有人落水,所以忍不住下去救助,但是被落水者按下了水底,他站在岸边,记得她最喜欢拉着他的手,指着翠色的水面说远怕鬼,近怕水。 但是她自己似乎是不记得了。 而或者说,善泳者从来死于水。 那个人最终获救了,他不承认是自己把救命恩人按了下去,所以他开始胡乱攀扯,说水下有水鬼,水鬼只找女人做替身,如果是个男人来救他,就不会有人死了。 说到最后仿佛连他自己也深信不疑了,好像杜毓文的母亲已经变成了那条河的水鬼一样,开口闭口就是自己被晦气女鬼缠上了,从此疯疯癫癫的也没办法去追究他了。 后来他十六岁的时候,润州大疫,他父亲去查看情况后回来的只有一副棺木。 他那时候刚刚考中了举人,但是父亲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他穿着红衣站在门口等待着父亲的归来,然后被白色的纸钱飘在了头顶上,他取下来,透过其中的方孔看向了招魂幡上写的名字。 杜芸。 是他父亲的名字,后面还跟着官位,没有任何质疑的可能。 他那一瞬间呆住了,有人似乎对他说着节哀顺变,也有人试图拍拍他的肩膀来安慰他,但是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迎着队伍走了过去,自顾自地将外衣扯了下来,然后麻木的在一片素白之中继续往前走,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死亡和别离扔在身后一样。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了。 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总想着若是他们还活着,看到他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应该会很开心吧,而他现在想,他们不在了也好,他实在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有时候会想,他们全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