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有副惯会哄骗人的好皮囊。
剑眉含霜,星目烁雪。
混融斯文与邪气的一张脸。
这么若无其事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逾矩的触碰,只是她单方面错觉。
时闻不欲与他对视,不动声色避开视线,平静道:“谢谢。”
“客气。”霍决礼貌回应,声音有种沙哑的颗粒感,困在狭窄处时尤为明显,“总归顺路。”
对于他恰逢其时的出现,时闻其实颇感意外。
毕竟霍决与霍赟之间的兄弟关系实在算不上融洽,霍赟的母亲李业珺又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的场合,他不是非来不可。
这么思忖着,时闻也就这么脱口而出问了:“没想到你会来。”
“原本没打算来。”霍决坐姿从容,食指指节轻轻点着额角,“父亲病得厉害,我代他到场。”
他语气平,本该辨不出多少情绪,时闻却将话里的轻蔑与冷漠听得分明。
霍铭虎的健康状况,是近期财经新闻最受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
自前年尾牙宴上,对外坐实霍决的继承人身份之后,霍铭虎便渐渐从公众视野中隐没,至今已有将近半年未曾公开露面。在此期间,集团董事会动作不断,旗下几家核心企业股权结构亦频繁变动。外界风言风语扑朔迷离,谁也说不准究竟事实如何。
结果霍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告诉她。
不知是已经胜券在握,还是觉得就算随口告诉了她,也无伤大雅。
时闻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决的视线也重新落回她身上,轻飘飘的,好像从来都没有移开过。
“意外的那个是我。”他声音低沉下去,“没想到嫂嫂也会来。”
时闻忍了忍,没忍住,神情略显紧绷,“别这么叫我。”
霍决挑眉,“怎么?”
时闻垂眸,“不合适。”
“那该改口叫什么?”霍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姿态彬彬有礼,笑意却未达眼底。
时闻生硬道:“名字就好。”
“不好乱叫。”霍决没同意,故意停顿半晌,“怕不小心叫错,惹人生气,又要挨一巴掌。”
这旧账翻得委实不怀好意。
时闻假装没听见,兀自望向窗外的雪,缄默以对。
霍决也不咄咄逼人地追问,由得她无视自己,仿佛只是出于无聊,所以随口捉弄了旧同学几句。
一路再也无言。
厚重凛冽的冬主导着山野的景观,覆盖乔木与蕨类植物的地表,被一片模糊的白,扭曲了原有的色彩。
黑魆魆的越野车队犹如不速之客,冒失地轧过积雪,扰毁林中静谧,直指山间古刹。
寺名白塔。
位于雁回山中峰西麓,规模不大,名气不盛,建筑历经多次重建修葺,迄今已有千年历史。
今日游客寥寥无几,寺外却突兀地停满车辆,一众保镖围守四周,阵仗颇大。
入寺门前,有长长一段台阶。积雪替代苔藓铺满石板,缝隙间嵌着冻坏的杂草枯枝,一层一层不平的阶梯,看着就觉得冷。
可是此时有人在跪。
一个苍老疲惫的女人,边爬边祈愿。每上一层阶,便停下来双手合十,虔诚伏低,将通红的额头叩进湿冷的雪地。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不知在求什么,求得这般苦。
时闻从来不信这些,却难免生出恻隐心,远远避开她的路,从侧边堆雪处拾级而上。
行至中途不小心踩了湿冰,脚下生滑,忽地向后仰。霍决长臂一横,在身后稳稳地托了一把。
“看路。”话语裹着风声。
时闻下意识回头,鼻尖擦过羊绒大衣的枪驳领,昂贵而柔软的面料触感。
霍决在里面穿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口袋方巾是纯白丝质,三角折法,点缀简约的滚边工艺。
不知怎的,时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一场白玉兰开得惴惴不安的晚宴。
彼时霍决刚被接回本家不久,没有人教他那些弯弯绕绕的礼仪规矩,他自然不懂口袋方巾与后袋手帕之间,还有装饰性与功能性的区别。
忘了他是怎么惹她哭了。只记得他手忙脚乱将胸前方巾扯出来,也不会出声哄,就那么一言不发地替她擤鼻涕。
如今早已不见当初那份局促。
言谈处事皆游刃有余,成了商界社交场炙手可热的豪门贵公子。
空旷的风雪里,霍决身上锋利的烟草味被吹淡,沉郁的皮革主导了尾调,似有若无揽着怀里的人。
时闻很快站定,向上走几级台阶拉开距离,镇定地道了声谢。
霍决没有步步紧跟,但随便一抬手,就碰到了她的肩膀。
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