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对不起,”聿清哭出声,他抱着撄宁,抬眼看她时,好看的眼睛中似含蕴了浓稠的、无尽的哀伤,“撄宁,对不起,我没看好你……”
“我真不知道你出事了我能怎么办。我太害怕了,撄宁,我太害怕了……”聿清说得语焉不详。
撄宁却明白。聿清先后失去了父母,他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界上,看起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人活着总需要念想,他已经将撄宁当做自己最后的亲人,这种无望寂寥困境下萌生的情感,远比简单血缘或概念归类来得复杂。
“哥哥,别哭了,我好好的没事儿呢。”撄宁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撄宁,我们报警吧。”聿清深吸一口气,拇指拂去自己的眼泪,从她披着的大衣里翻出手机。撄宁又慌了,她说,“不要!”
后来过了很多年。撄宁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抗拒报警。好像只是单纯担心给父母惹麻烦,怕招致父母、同学奇怪的眼神。又好像是因为她对这种事情实在知之甚少,即使刚看了半部风月片,却只朦胧懂得有这么回事。
她只记住了大人口中关于“性”羞耻、不可为外人道的含义。她只以为在这个年纪,一旦跟“性”挂上钩,就要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甚至是唾弃恶心的。
可她却不知“性”之为“性”本身的意味,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她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撄宁太抗拒了,近乎绝望地阻止聿清任何想要报警、告诉她父母的行为。聿清被她又哭又缠得没有办法。
他喉结一滚,强压怒意地颤声问:
“撄宁,你就打算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吗?”
“他会受到报应的,我……我不久就搬家了,搬家就好了,哥哥,我搬家就好了……”
“荒唐!”聿清气笑了,他强迫撄宁缠着他腿的手放下,让她站好,“撄宁,你自己看看!”他扯开大衣,撩开她衣领一角,命令她低下头看,撄宁只看了一眼,那种窒息痛苦的感觉又再度涌上来,忙收回视线。
“他会受到报应?他能受到什么报应!你才一个十岁的小孩,却要被这样对待,你呢,你又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报应’?”
“是,这些印记甚至疤痕都能消失,但那些留在你心里的创伤呢?撄宁,你太小了,你还什么都不懂。无论是报警还是告诉你的父母,都没有关系,他们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你今天遭遇的事情也不该是你的耻辱。你是受害者,而施害者就要受到惩罚!”
撄宁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固执地摇头,“我不要。”她抬头看着聿清,“哥哥,你说出去我会死的……我,我不行,别说,求你了。”
“哥哥,你发誓。”
有什么比冥顽不灵的人更让人生气?
聿清神经一突一突,简直要被气疯了,甚至想给面前的人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可怎么可能呢?他光是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便心疼得不得了。聿清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妥协退让一步,他轻声,又恢复那个似乎从来对撄宁发不起脾气的模样,安抚她:
“好,我发誓。你不要哭,撄宁。”
“但之后,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咎由自取了。”
我很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
其实聿清大多数时候是矜持而温和的,像块没有棱角的鹅卵石,在河床上散发着温润纯朴的亮泽。撄宁也便那么以为,所有人都那么以为。只有聿清最清楚,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空荡晦暗的灵魂。灵魂里那么几样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早都一个个被命运残酷无情的手攫取。若再抽出最后一根稻草,他那伪装的外表只会如泄了气的气球迅速萎缩。
撄宁没听懂,懵懵懂懂地跟着应声:“是的,咎由自取。”
那天夜晚,月亮凄凄蒙蒙挂在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
撄宁洗了两次澡,可那种如梦魇般无处挣脱的害怕还是如附骨之蛆丝丝缠绕。她不敢告诉聿清,只小心将他血液凝固的伤口清理了,尽量装作无所谓地躺入被窝。
爸爸妈妈又没有回来。聿清守在她的小木床边没有离开,他在黑暗中轻拍撄宁的背,似在安抚受惊的婴儿。他不会唱歌,更不会哼催眠曲。只好搜肠刮肚跟她说了好些他们学校发生的事情,声音轻轻柔柔,就像羽毛般温暖清淡。
直到听见撄宁呼吸声逐渐平稳、和缓。
聿清的话并不算多,但他这次一个人说了好久好久,撄宁有些新奇,同时对他身边的事情也感兴趣。可耐不住实在太困,刚开始她还能强撑精神问一些话,后来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就在这样静谧和宁的氛围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