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爽。
在神妈妈聚精会神地给别人下神的间期,他和白郡断断续续地聊了不少彼此都很感兴趣的事情。因为对眼前人感兴趣,所以对眼前人说的事情才感兴趣。现在他知道了,她前年毕业之后直接就进入县司法局工作了。他和她是高一同学,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她理所当然地进了文科班,他则生生涩涩、懵懵懂懂地进了理科班。后来她考上了江津大学法律专业的专科,而他自认为高考成绩不理想,就又复读了一年。他本希望复读后成绩能有所提高的,因为毕竟已经有了些许参战经验,结果那个烂成绩比头一年竟然还下降了一些,无奈之下他就凑合着读了同州大学土木工程学院的水利专业。大学期间两人倒也赶时髦一样通过几封百无聊赖、无事生非的信,关系算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比知心朋友远些,比普通同学近些而已。那个时候,和大学之前的同学之间不互相写几封信,简直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你还记得《少年维特之烦恼》那本书吗?”她忽然兴奋地问他,让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就是我推荐给你看的。”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他激动地回应说,脸色都随着变滋润了,因为突然间被戳到了隐藏很深的兴奋点,过往的一切美好似乎都坐着飞机回来了,“我们好像在信里边还讨论过男女主角维特和绿蒂的性格,还有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问题呢。不过遗憾的是,我记不清楚当时我都对你表达了些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我当时说的话应该很可笑,也很幼稚吧……”
根据心理学的某些研究成果来推断,他应该是说过幼稚的话,所以才会担心自己以前是否幼稚。大脑经过一轮电光火石般的运转,他能够想起的最可能的幼稚的话大概是:他感觉他像少年维特,她像绿蒂,或者干脆就是他希望她是绿蒂,他是维特。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点,并自信这种想法顶多曾经是他内心的隐秘意思,他绝无可能那么直白地把这层意思写在信中。他觉得自己也许幼稚,但还不至于愚蠢,幼稚和愚蠢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直到想到这里他方才释然,重又找到刚才丢掉的美好感觉,犹如一个误以为自己没穿衣服的人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原来还套着个卡通小内裤一样。
“哎,那些信,你没留着吧?”他试探着问她,既希望她把那些信都销毁了,免得留下那些可能是很矫情的让人感觉很难堪的东西,又隐约地期盼着她能把信都保留着,如此那将是他永远的荣幸。
他猜测不出真实的结果,因而变得更加好奇。
“你放心吧,你的信我当然会珍藏起来了,”她调皮地笑了,上下扇动了几回黝黑上翘的睫毛,嬉闹着回应道,如同被钉在树枝上的蝴蝶挣扎着想要尽快逃走一般,“不过呢,我最终还是会销毁它们的,因为再珍贵的东西也不可能永远留着,无论你有多么不舍得。况且,这种东西留给不相干的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恐怕是只能是白白地增加不必要的烦恼和误会罢了,你说呢?”
“有道理。”他赞许道。
“不过有一点你不用担心,”她接着道,“这其中最精华的部分我都会记在我心里的,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使你自己都忘记了。”
接着,她用柔若无骨、白嫩细滑的右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鼓鼓蓬蓬的左胸,以此来表示她的心里装的都是信里最精彩的内容,因为那些东西被她整理压缩了,所以才不曾从里边溢出来。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仿佛随时可以背出其中的某些段落。
他自然相信她的话。
“我真是很感动,能被你记起,或许还是经常性的。”他认真地说道,眼睛本来是想看着她的,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可惜最后还是没敢仔细地看,就像从前的新娘子一样害羞。他这样其实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她都没怎么多想,她是比他更坦荡的,她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城里人,不像原生的农村人那么扭扭捏捏的。
“我们大约是历史上最后一批真正有写信的需求,”她淡然一笑,平静而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且也曾经正儿八经地彼此之间写过信的人了。随着固定电话和手机的逐渐普及,还有电脑和网络的不断发展,包括现在大家都在用的□□等,以后恐怕没有谁会再写纸质的信了。唉,时代的变化真是太快了,简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真有些赶不上的意思。”
他在认真地听她的话,但是却对她最后的那句感慨不以为然,因为时代在他这里变化得并不快,他没有她说的那种真切感受,他的时空是变异的,也是扭曲的,更是不连续的。其实,他脑子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她先前说过的话。他觉得,被某个人记住他曾经写下的话,显然是一件十分愉快且会让他上瘾的事情,因为一个人的真正死亡是从最后一个还记得他的人的死亡为标志的。那些动辄喜欢出版自己言论集的政客们就能很轻松地证实这一点,尽管多数时候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没拿那些所谓的作品当回事。以为自己的言论会永垂不朽,继而自己也会跟着永垂不朽的人,和从前那些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的恶俗透顶的人一样,比八十岁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