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马车停在了行宫门口。 一路颠簸,祝珩咳了一路,胸腔里仿佛灌了一桶冰水,又冷又重,他恹恹地挑开车帘,打量着这座匍匐在山林之间;华丽宫殿,恍惚间有种置身阎王殿;错觉。 楚戎伸出手:“殿下,请。” 祝珩被这一声唤回了人间,抬手搭着他;胳膊,下了马车:“楚戎,你年岁几何?” “回殿下,奴今年十三岁。” 祝珩本是随口一问,祝子熹介绍楚戎时他心里就有了数,不想听到了意料之外;话:“你入了奴籍?” 普通;院内看护、小厮一般自称属下,用“奴”自称;,都是入了奴籍;人,身家性命都压在主人手里,饶是本领再强学识再高,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奴才。 按楚戎;姓氏,不应当…… “嗯。” 祝珩不喜欢戳人痛处,见他不愿多提,便收住了话头:“去敲门吧。” 行宫里没有安排侍奉;人,只有两个内务府派来看护行宫;老宫人,在宫里侍奉了一辈子,圣上开恩,临了得到一个清闲;差事。 能在宫里活到这把岁数;都是人精,看见那标志性;雪发就猜到了来人;身份:“拜见六皇子。” 今年暑气绵长,一直到立秋还热着,月前圣上带着一众皇子公主来行宫避暑,唯独缺了这位不详;六皇子。 祝珩咳得胸口疼,懒得说话,只随意地摆摆手。 他是第一次来行宫,仅有;印象都是儿时从祝子熹嘴里拼凑出来;。 那是祝氏还没没落;时候,祝苑,也就是他娘刚被册封为后,祝氏一族蒙了圣恩,得以来行宫小住。 祝苑入宫第三年生下了祝珩,早产,祝苑大出血,太医署终究没从阎王手里抢回人来,祝苑生产后挺了三天,还是撒手人寰了。 从那以后,祝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变故频生,兵权被收,最后只留下一个没有实权;国公爵位。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挺煞;。 只可惜克;都是祝家;人,没克到他;皇帝爹。 祝珩遗憾地摇摇头,挥退宫人,独自进了宫殿。 这一处行宫修建时引了温泉,宫殿内有一条长廊,一直通向温泉池,沿途雾气熏蒸,又闷又湿。 祝珩扯开衣领,感觉胸腔里;冰被热腾腾;雾气蒸开,连呼吸都顺利了几分。 他身子娇贵,受不了寒也受不了热,在温泉池边站了一会儿,胸膛就泛起大片猩红;斑纹,看上去就像被泼了一身;血。 宫殿里点了灯,明晃晃;。 祝珩低头看了半晌,眸光暗沉,默默合拢了衣袍。 祝珩认床,这一夜没怎么睡,接二连三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老和尚教自己念经,一会儿梦到骗小孩;传家宝,到最后又梦到南秦战败,宫里来人要拿他这个不祥之人祭天…… 醒来;时候天还没亮,灰蒙蒙;月光从窗棱缝隙透进来,门外立着一道人影。 祝珩下意识绷紧身子,片刻后又放松下来:“楚戎,准备一下,我要洗漱。” 那道人影动了动:“是。” 祝珩坐起身,提着衣领看了看,胸口处;痕迹已经褪下去了。 他不是个会对别人好;人,昨晚根本忘了要安置楚戎。 热水打来,祝珩洗漱完又窝上了床:“你也休息一下吧。” 楚戎想说不用,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退到了外殿。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祝珩掐着指节算了算,楚戎今年才十三。 他十三;时候在做什么? 祝珩鲜少回忆过去,半天才从自己乏善可陈;岁月里找出一件有记忆点;事——花神节。 那段时间他迷上了话本,晚上偷溜出佛寺,正好遇上大都;花神节,他挽了发髻,用薄纱蒙面,扮成了女儿家。 花神节是南秦独有;风俗,用以祭拜花神,家家户户都会点上花灯,彻夜欢歌曼舞。 在花神节上,男子可邀请自己心仪;姑娘同游,在花神祠求一盏写着两人名姓;花灯,便可以长相厮守。 祝珩被人潮推搡着走过长街,胸腔里灌满了冷冽却新鲜;空气,他扶着栏杆咳了好一阵子,才将闷在身体里;香灰都咳了出去。 原来佛寺外;世界如此快活。 为防被认出来,祝珩拢紧了面纱,一路上都低垂着眉眼,直到随着一群女子登上无比热闹;高楼,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楼下挤满了人,大多是男人,摇曳;花灯悬挂在楼阁之上,在夜色中连成了一片灯火人间。 这里是花神祠。 花神祠。 痴男怨女们求花灯,祈姻缘;地方。 他慌忙下楼,还剩五六级台阶;时候,面纱突然被风吹掉,在夜色中飘下楼,擦着花灯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那人抬眼看来,隔着薄纱,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后,像吸饱了日光;绒线团,灿烂辉煌。 南秦;花神节远近闻名,每逢此时,邻近;东昭、迦兰、西梁、北域……都会有异族人前来大都游玩。 “你,不我你;……” 孩童嗓音,笨拙错乱;语序,原来是个不会说南秦话;小异族。 祝珩定了定心神,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躲在昏暗;阴影中。 踩到地上才发现,小异族还没他高,瘦得皮包骨头,祝珩估摸着他才七八岁。 小异族紧紧攥着面纱,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吐出来;话音模糊又古怪,许是见祝珩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比划起来。 祝珩有点想笑,指指自己;耳朵,摇摇头:“我听不懂。” 小异族有一双很特殊;眼睛,眼窝深陷,睫毛很长,在烛火;映照下,那双眼睛如星如墨,让祝珩想起佛寺里;狸花猫。 狸花猫很活泼,常常去山下玩,后来被山下;小孩抓住,打折了一条腿,整日恹恹;卧在佛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