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殿。 淑妃同正容玄话家常。 几案上摆着一壶紫笋茶,一碟金乳酥,一碟玉露团。 “此去宁州也好,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淑妃轻置茶盏,柔声道。 她生得并不美艳,但胜在干净、清秀。双眉如黛,眼如春波,近看似山,远看似水。 不说话时嘴角也微微上扬,似乎微笑。 容玄端了茶,送到嘴边时又放下,像是忽然看见茶杯里飘出一只蟑螂。 他向来只喝两种水。一种白水,一种酒水。白水养身,酒水养心,他说这叫修身身心。 他今日难得没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他着一身墨色圆领长袍,墨发已银簪高束,笑起来时光彩照人,就像白水那样纯净,像酒水那样醉人,很修养旁人的身心。 “孩儿明日启程,今日特来向娘辞行,顺便带一个走。” 淑妃微微侧脸,认真地看着他:“何人?” 容玄拍拍手,侯在门外的小侍卫江谨行离开,须臾,他又回到殿外,站得像一株笔直的白杨树,他身旁的少女则径直走了进来,屈膝见礼。 “淑妃娘娘万安。” 少女身姿高挑,很瘦,瘦得不像个正常人。 她的脸很白,白得像纸,因脸颊消瘦,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显得大而空洞。天青色的宫裙穿在她身上,竟有些宽大。 淑妃微微一笑,“起来吧。” 景玉尚未起身,便听人道:“娘,孩儿要带她一起走。” 景玉蓦然抬头。 那人像怕她听不清楚似的,又说了一遍,“明日就带她一起走。” 淑妃还未说话,景玉灰蒙蒙的眼睛已看向他,道:“你要带我去哪?宁州么?” 容玄用不着回答她,她已开始回答自己,“不,哪里也不去,我就要待在皇宫。” “你真不走?” “我不走。” “无论怎么样都不走?” “无论怎么样都不走” “就算死了也不走?” 景玉一愣,看了他半晌,点头,“死了也不走。” 容玄起身,慢慢走到她身前,道:“好,那么我就不劝你了,一路走好。” 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修如梅骨的手已捏住景玉的两腮,迫使她张开嘴。 他的右手已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袋,酒水就像山间流淌的溪水,汩汩淌进景玉的嘴里。 淑妃腾地起身,惊讶地看着容玄,“玄儿,快松手,你这是作甚?” 容玄放开景玉,景玉捂着嗓子咳嗽起来,只觉喉咙一甜,嘴角竟溢出一丝暗褐色的血,呼吸紧蹙,眼前发黑,耳旁传来尖锐的嗡嗡声响。 断气之前,她见淑妃正说话,却没听清楚,容玄说的却很清楚,仿佛近在耳前。 他说:“她若留在宫中,也迟早会死。” 她脚下一软,旋即倒在地上,咽了气。 ※ 紫色是富贵、吉祥的颜色。 一睁眼就看见紫色的人,运气一定不会太差。景玉看见了,所以她还没死。 她以为自己躺在床上,实际她正躺在一辆马车里。 一辆宽大而平稳的马车,坐在车里甚至感觉不到马儿在奔跑。 车上有三个人。 容玄正从车座底下取出一壶西域葡萄酒,紫色的葡萄酒倒在透明的琉璃杯里,他欣赏了片刻,仰头饮尽。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紫衣女子,凤眼,樱唇,美艳至极。 她斜倚靠在花纹车壁上,用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子细细修剪指甲。 她的手纤细,白皙,指尖是淡淡的粉色。她这双手不但好看,而且有很大的妙用。 两人中间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纯银的铁盆,小剪子小铲子小镊子,一整套锋利的刀具。 景玉坐起身来,紫衣女子轻轻吹了吹刀尖上的指甲末,目光流转,狭长的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一只小狐狸似的。 “醒了?”她笑吟吟看着景玉。 不待景玉回答,她那青葱般的手指抚上白玉似的脸,抛了个媚眼,问道:“我美么?” 景玉带了点头,算是回答过了。她的目光落在被风卷起的车帘一角,恰好看见一只雪白的小兔从树后一蹿而过。 春天来了。 她蓦然看向容玄,道:“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