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虽然连八股文章都做不通顺,有了旗人身份连年升迁,不到十年就成为三品内阁学士,整日陪伴掌管机务的内阁大学士,在旁人眼里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内阁学士地位清贵却是俸禄低微,勒保自幼攻读学得汉人酸腐脾性,开口就是引经据典成为旗人大爷的另类,在满富经纶的汉官眼里却又显得学识浅薄,因此无论满汉高官都无人愿意把他当作心腹,卖官捞钱的肥缺从来轮不到,只能靠着京官俸禄和铁杆庄稼苦熬日子,偏又讲究京官体面处处都要装模作样穷大方,在寸土寸金居不甚易的京师自然过得清苦之极。 勒保捞钱无门常被彪悍婆娘钮祜?氏埋怨辱骂,忍气吞声伏低做人,哪料喜从天降居然被康熙御口亲点为赐匾钦差,把从来没有奉旨出京的勒保喜得晕晕沉沉如同灌了两斤关外白干。 虽说奉旨赐匾不太好听,可钦差大臣实实在在代表天子皇威,勒保早就听同僚私下谈论奉旨公差的诸多宰羊妙诀,有样学样沿途摆出钦差威严,居然也是宦囊丰厚收入颇多。 地方官员虽然事不关己,对勒保都是殷勤招待,临别赠送些“土特产”,免得钦差回京陛见故意抖落出贪污把柄,把从没放过外任捞过地方油水的勒保喜得手舞足蹈,无师自通学会捞钱法门,沿途衙门每站必停,土特产收得不亦乐乎。 跟随护卫的骁骑营官兵和大内侍卫自然也都沾光跟着发财,因此人人兴高采烈,均觉奉旨赐匾是大大肥差,倒也无人抱怨路途辛苦。 钦差队伍本是沿着官道缓缓南行,抵达福州勒保忽发兴致提出乘船前往漳州,说是嫌道路崎岖想要饱览漳江秀色,哪料居然发现了如此凑趣的妙人。 “想不到武官之中居然也有这等雅人,真是明珠暗投埋没人才。” 勒保先是感慨一句,打量越发顺眼的低级武官,沉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在船上充当武官?” 这话说出分明有意提拔,低级武官面现喜色,打了千道:“卑职贱名高德轩,祖辈隶籍船户,因此在水师船上讨了个差使。” 听到高德轩出身低贱船户勒保面色微沉,想要提拔的心思立时淡了几分。 相传陈友谅兵败之后,明太祖朱元璋怒其抵抗,把手下兵丁全都贬为船户,不准与岸上居民通婚,更不得参与科举考试,高德轩虽然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在出身决定一切的大清前途还是渺茫得很。 勒保堂堂镶黄旗素重出身,听到高德轩隶籍低贱船户,马上断了招揽心思。 不过勒保却是忘了,高德轩若是果真出身低贱船户,哪有银钱供养谈书识文,更不可能在论资排辈极讲资历的水师舰队得到提拔重用。 勒保不远万里赶到漳州,临行康熙亲口吩咐前往漳州除了赐匾贺寿外,还要实地考察地方军政,了解姚施因何失和,回京之后明白回奏。 眼下左右无事,高德轩久在闽南必定通晓地方情形,勒保随口问了些漳州军政,高德轩有问必答毕恭毕敬,言语之中自然处处维护施提督,勒保听得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看来姚施关系极其恶劣,自己奉旨考察地方军政,倒要左右逢源不做表态,姚启圣施琅有了顾虑哪能不巴巴送上雪白银两。 这是临行之际出过钦差的同僚赠送的发财妙诀,想到漳州之行大有赚头,勒保的淡细眉毛不自禁飘了起来,随即有些苦恼地皱成一团:皇上究竟想听何等言语,自己该如何回奏才能符合圣心? 担任京官多年,勒保当然明白体会圣意才能升官发财,漳州地方军政如何只在自己一张嘴,关键要与皇上圣意不谋而合。 亲笔题匾说明皇恩浩荡,吩咐钦差大臣考察地方军政,表明皇上对姚启圣和施琅都怀有疑虑,没有最终确定专征平台人选。 想到康熙素日对汉臣的疑忌心理,勒保的狭长眼睛微微眯缝,精心配制的陈年女儿红也有些味同嚼蜡起来。 “大人,前面就是漳州码头。” 勒保正在沉思,耳边忽地飘过高德轩声音,抬眼望见半海里开外现出宽阔港口,黑压压停满了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货船,随风隐隐传来鼓乐声响,晓得必是漳州文武官员前来欢迎钦差大臣,登时感觉飘飘欲仙,低咳一声就要回舱更换衣饰整理仪容,让漳州文武官员晓得钦差大臣的威势。 眼角余光瞟见商船中间泊着艘六桅巨船,矗立码头恍若鹤立鸡群,比福建水师精选的钦差座船更加高大威猛,勒保眸里不自禁现出狐疑,走向舱室的脚步微微一顿。 高德轩瞧在眼里,嘴角忽地现出不易察觉的诡笑,抢着与德里哈一起上前搀扶,亦步亦趋跟将进去。 范天恩站在甲板兀立不动,伸手轻轻抚摸颔下白须,枯瘦面颊露出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瞧向高德轩的鹰隼目光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