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平回到家中,与姑母并无太多言语。他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自己给自己上了药。许昌平并非娇养的公子,忍辱负重,他不比重耳更轻松。用过午膳,他躺在榻上小憩片刻,便起身读书了。 刚下过雪,午后阳光晴暖,斜射过窗棂,照在黃旧的书页上,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可他却只觉心底冰寒。父亲的死,母亲的病,全都是那个人一手炮制的。他有幸来到这人世,仿佛便是愍太子的第二次生命,此生,只为复仇而来。 他心底早已平静,波澜不惊,诵读着经文,像是入定。 院中却传来声响,未几,姑母便来告诉他,有客来访。看衣着,该是位官家小姐。 他心中纳罕,男女大防,何况是位官小姐,哪个竟这么大胆? 他来到堂屋,见到堂中水红衫裙的少女,一下子便愣住。 姑母到后堂去煮茶,堂中只余下他们两人。空气静的宛若凝固,许昌平只觉阳光打在脸上格外的滚烫,他几乎听到体内血液逆行的声音。 他认得她,顾氏幼女,国朝太子的表妹,也是久沐圣宠的郡主。 她一个人到这里来,莫不是太子已经知道…… 许昌平呼吸几乎凝滞,却还是佯装平静地俯身行了礼:“在下见过郡主。不知郡主此行所谓何事?男女有防,郡主孤身造访,于理不合。” 他自认言辞间并无甚纰漏,也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岂料那小姑娘却掉了眼泪下来,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包裹,哽咽道:“许贡员,我知道你怨恨太子,这件事本与你无关,却把你和你姑丈牵扯进来……” 她忍不住抽噎了一声,许昌平低头看着包里裹的金银和药材,又抬头看那小姑娘,有些惊诧望着她。那小姑娘哭哭啼啼的,红着眼睛看着他,眼里的委屈和悲悯像潮水,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怎的,他看得出,她的难过是真心实意的。 “李柏舟,是为了对付太子才那么做的。我代太子殿下向你赔罪……我不求你能原谅他,只希望,能让你好过一些……” 许昌平捧着包袱,怔怔望着那柔弱无助的少女,她的皮肤柔而白皙,眼眸清亮如秋水,此刻却盈满了泪水。 好像一道电流击中心扉,他的心脏没来由的悸动起来。他的脸开始发热发烫,他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高歌。他清醒地知道,按照书中所载,他已经动了不该有的妄念。 是感念,心底那一抹未被黑暗泯灭的情怀,让他对眼前的少女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来。 他开了开口,许久,方才发出声音:“鞫谳时,陛下断定在下与齐王密谋泄题,谋害储君,此乃不赦之罪。此时在下为何还能站在这里,郡主不妨回去,问一问太子殿下。” 他知道平阳郡主与卢尚书关系匪浅,原是好心提醒,却不料她竟软软地跪了下去。 “殿下对你,对你的姑丈,确犯下了不赦之罪,可是我没有办法帮他……你要我做什么可以,我代殿下向你赎罪,求你……” 她抽噎着,“宽宥”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不敢求他原谅,她只是想要赎罪。那个人做下的一切,她只是想要尽力去偿还,却不敢奢求,他的宽宥。 “郡主……这,在下着实承受不起……”他俯身,掌心触到她的手臂,发乎情,止乎礼,圣人的教诲,所有的一切在一刻悉数分崩离析。他的目光热烈缱绻,极不合礼法的凝望着她,心中想要亲近的欲望涌动着,他的掌心不由得握紧,像抓住什么舍不得放手的珍宝。 女子身体软弱,敌不过他掌心的力道,将熙和安置在椅中。 她软软哭着,如春雨沥沥打落的一树,触及到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竟叫他萌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帮她拂去脸上的泪珠,那些泪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怎么会,他怎么能?她亦是他的仇人之后,顾玉山谋尽人心,顾思林拥兵自重,顾承恩亦是天纵奇才、年少成名,踩着累累枯骨上位的顾家,怎么就会养出这么个干净无瑕的姑娘来?可以顾家的荣宠,又何需谋他…… 他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垂眸望着她,眸光恍若用尽了毕生情思缱绻。 想亲近的,可如果她知道他犯下的罪行……只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撩衣跪地:“是在下与姑丈心生贪欲,误入歧途,方才咎由自取,万望郡主勿以为念。” 萍水相逢,她又怎会知晓,他心底这样的欢喜。 在他后来对她说过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中,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在骗自己。 他只是知道,他终是等不到……佳人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