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路,裕晨纱布厂。 裕晨的“晨”字,早就因为遭到风吹雨打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当你这个厂子也曾经风光过,从香港购买到最先进的机器,老板和股东们都撸起了袖子管,准备大干一场。 可是没有多久,在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的洋货冲击下,裕晨终于顶不住了,节节败退,最终关门大吉。 没办法,这是中国民族工业的悲哀。 有那么一批雄心壮志的中国商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业救国,他们开办新式工厂,大批的采购机器招募工人,雄心万丈。 可惜,最终他们纷纷败下阵来。 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而是生存的环境太艰难了。 外国人在上海开办工厂,开办公司,处处受到保护,处处受到优待,这些都是中国商人们无法享受到的待遇。 就连那些地痞混混,也都敢三天两头的跑到中国商人的厂里闹事敲诈勒索。 更加不用说巡捕、青帮头子等等。 而沉重的税收,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有家面粉厂,通过自己的努力,蒸蒸日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美国来的洋面粉到了。 一家在当地生产,用工便宜,没有运输费用。 一家从遥远的美国运来,漂洋过海,费用不菲。 原本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但现实却不是这样的。 一袋面粉,这家中国人的工厂,从生产到出厂再到卖出,应缴各种税收五十三种。 没错,只多不少。 这还是1934年国民政府对各种苛捐杂税大力整顿后的结果。 1934年以前,老百姓用秤、用尺、用斗,都要向政府交税;船不开要交税,上下船使用的跳板也要专门交税;草席、布袋都要交税;捆个猪要交税,捆猪的绳子要交税,甚至杀只鸡都要交税。 整顿后,情况有了一些好转,可也好不到哪去。 税,分为正税和杂税。 正税,为政府收的。杂税,为各地政府自行制定。 以杂税而言,有契税挂号费、契纸附加费、契用学费、契纸附加建设费、契纸捐、契纸底子、监证人公益捐、灶课附加、灶课盈余、递状捐…… 能够背“报菜名”的说相声的都未必能够把这些税收名目全背出来。 杀头猪宰头牛,和卖袋面粉一样,也有五十三种税收。 其中有“猪肉捐、肥猪锅口捐、熟肉捐”。 这意思就是,我杀头猪,先要把猪肉的税交了,烧猪肉的锅子又要交税,肉烧熟了还是要交税。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家本地中国面粉厂,一袋面粉的成本反而远远的超过了洋面粉。 在呼啸而来,价格低廉的洋面粉冲击下,这家面粉厂溃不成军,抵抗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宣布破产了。 裕晨纱布厂同样如此。 孟绍原甚至可以想象,这家纱布厂的老板和股东,在宣布破产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悲壮和无奈。 “嘿,这里是工厂,私人的,请你离开!” 一个外国人出现在了纱布厂的铁门后,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吆喝。 孟绍原笑了。 大上海,各个工厂用的看门人全部都是中国人,你几时看过外国人来看门的? “走开,走开。”那个外国人不断的挥着手。 “闭嘴!” 孟绍原的声音不大,可是这个外国人居然真的闭嘴了。 他怕的当然不是孟绍原,他畏惧的,是孟绍原手里的枪! “去告诉霍伊斯,他的朋友查理斯·孟来了!” “好的,好的。” 那个外国人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这是他妈的贱。 孟绍原骂了一声,收好了枪。 在那等了没有多少时候,就看到霍伊斯·贝克特急匆匆的从厂子里走了出来:“嘿,孟,为什么那么大动肝火,要用到枪呢?” 孟绍原笑了笑:“因为你的人不让我进去。” “那是一点点的误会。”霍伊斯让人打开了铁门,笑着说道:“你来了太好了,走,我们喝咖啡去,找家最好的咖啡馆。” “不必了。”孟绍原一指他的身后:“就在这里吧。” “这里?”霍伊斯迟疑了一下:“我接手这家工厂不久,里面很乱很脏,还是找个干净的地方吧,我亲爱的朋友。” “更脏更乱的地方我都去过。”孟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