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原来各种城市和国度名称,都已经在各种官方资料和舆论中消失,只有按照时区位置以及编号所做的冰冷的划分。像老鲍所在的城市地带,就被称为“东七二五区”。前面的“东七”是时区,“二五”是区域编码。每个区域都有名义上的治理机关,但基本上只是傀儡,跨区域的各个大型财团、地方实力派,甚至是一些武装割据势力,才是这些区域的主宰。对于这些,天上的“开垦团”视若无睹。不蠢的人都知道,他们乐见于地球原住民之间的撕裂和冲突,只要不去触碰他们的红线。至于“开垦团”的“红线”,当然就是他们超然的殖民者地位。这并不是说“开垦团”大力打压各种以“反殖民”为口号的暴力和非暴力活动,事实上,他们对此总是反应迟钝,因为还不等他们动手,大部分类似的活动到最后就是以“某某区”政权更迭而告终。地球上反抗势力再层出不穷,有星际导弹、光束炮之类的兵器,可以打到月球、火星基地吗?哪怕最近的那个,这么多年了,还不是稳稳坐落于同步轨道上?对于广大的地球原住民而言,具体到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红线”只有一条:人体改造,又称“改造人”或“智械”技术。说来也是讽刺,目前广大原住民们能够见识到的最尖端的“人体改造技术”,正是2060年以后,由“开垦团”扩散开来的。他们对选定的第一代“执政官”,赐予了“权柄”,即所谓“智械融合改造”,让那二十四人一步登天,成为了有目共睹的“半神”。惊鸿一瞥,让所有地球原住民看到了登天之梯,随即便抽回。虽然这二十四个“初代执政官”,在日后的彼此冲突攻伐中,快速陨落了一多半,但在他们掀起的战争中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甚至还要远远胜过那些高能潮汐催化出来的强势“畸变种”。如今初代执政官只剩下了八个,其中又有一半基本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这八个人仍牢牢占据了“开垦团”殖民者之下最高的生态位。哪怕是后来又断断续续出现二代、三代执政官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不过数代执政官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他们就是接受了开垦团授权的“代理人”,再根据他们所获得的权限,向服从于他们的手下们派发各种改造技术,形成一整个“管理阶层”。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立场和特权共同决定的技术体系。这四十年来,随着利益群体的不断变化转移,相关技术也不可避免地扩散,不至于完全锁死,但从出现的那一日起,所有的人体改造,包括正常的假体义肢,都纳入严格的管控之中。想要截断源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代之而起的就是极端严酷的追溯机制和惩罚措施。据说全球各个行政区的力度也不一致,有的严一些,有的松一些。很不幸,现阶段的“东七二五区”,管理得就极其严格。像是老鲍这样,有案可查,曾经接受过改造的,每年都会进行若干次不定期固件升级,确定是否有违规改装、破解、功能变更和隐匿非法记录的行为。再加上他也算是公职人员,检查更为严苛,除了固件版本升级以外,每年还有一次定期检查和一次随机抽查。今天,就是定期检查的报到日。老鲍沿着刚刚修建不久的绿道,缓步下山,到最近的公交站。在治安署摸爬滚打了30年,他在这个片区无论如何也混了个脸熟,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但不管是谁,无论老少,老鲍总是能提前一步露出笑脸,要么主动招呼,要么热情响应。大部分人都有积极回应,哪怕是怜悯呢。老鲍算是这个治安署片区的悲剧人物,明明为人不错脾气好,结果事业上起起伏伏,到现在也只是个治安队小头目。一儿一女都是那种极叛逆的性格,结果一死一远嫁,老婆也没了,落到现在孤零零的结局,生病都没人照料,偏偏还要保持所谓“元气”,嘻嘻哈哈,想想都累。老鲍并不觉得他这孤零零的状况有多么悲惨,但确实挺累的,偏偏他还要维持着笑脸,和公交站点这边的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大家都是经过了不同级别的人体改造,去参加定期检查和相应隔离的,难免说一些治安队上狗屁倒灶的事,特别是今天这种集体检查,竟然不派一辆专车,还让大伙儿搭公交,岂有此理。等到挤上了公交,老鲍笑脸的价值终于有了体现,先一步窜上车的年轻人,竟然帮他占了个座位:“鲍叔,这儿!”“呦,这可救我老命了。”老鲍也不客气,拱手轮番谢过,坐了下去。屁股去。屁股刚沾椅子,昨晚改造手术以及奔逃带来的压力和疲惫感立刻翻涌上来,他终究是不年轻了。这个级别的改造,哪怕是“非法改造”,也并不能大幅提升他的素质和精力。勉强再和身边的小常聊了两句,他终于忍不住困意,道了句:“我得睡会儿,到‘钩子’下面叫我……”都没怎么听清年轻人的回答,老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哪怕是睡觉,他仍然用卸下来的背包捂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