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暮如火,照亮英魂的归途,奔流的磐河水低吟着幽怨的挽歌。
杨蓬的身体不断地下沉,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侵入肺腑,死亡的阴影将他包围笼罩,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杨蓬,你这无能的废物!卑贱的养子!丢了京师,竟然有脸活着回来!”
恍惚中,秦安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这样的声音,杨蓬从小到大已听过了千百遍。
………
“杨蓬!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仆从,凭什么做夏大人的接班人?!我们不服!”
“就是嘛!也不知是哪来的小野种,不就是长得俊俏些么,哪配做夏大人未来的女婿?!”
“郡主这是什么眼光呀,居然看得上他这种战场上捡回来的流民之子!”
“对了,听说你一个人就能对付两个玄帐贼?!就凭你这瘦竹竿,还有这本事呐?!哟?生气啦,生气就过来呀,跟小爷们过过招儿!”
八岁的杨蓬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一块小石头砸到了他脸上,擦出了血。
刹那间,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杨蓬挥起拳头,像只炸毛却依旧孤冷的小兽,不到半会儿功夫便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揍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不过,他自己也挨了不少打,俊俏的小脸上多了几块儿浅浅的淤青。这倒不是因为杨蓬双拳难敌众手,而是因他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手下留了情,不然早就把他们给打死了。
怔然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蓬儿,脸上疼吗?”夏泽声音浑厚又慈祥,他虽是杨蓬的养父,多年来待他却胜似亲生父亲。
杨蓬一言不发,小拳头攥得死死的,双眼虽然满是红红的血丝,却无半点泪光。
“哈哈,好小子,不喊疼就对了!大丈夫骨头就是要硬,不能怕疼!”夏泽豪气干云,爽朗的笑声中透着慈爱。
他揉了揉杨蓬因打架而变得凌乱的黑亮长发,继续说道:“蓬儿你看,如今朝廷和三府没人胆敢小瞧我们雁行,你说我夏泽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我拳头狠,骨头硬!所以你今天做很好,他们谁敢招惹你羞辱你,你就以牙还牙,狠狠地揍他们,把他们全都揍趴下!”
说着,夏泽一把拉起杨蓬的手:“来,蓬儿,我今天就教你怎么使方天画戟!等你练好了,就随我一起出征打仗,杀光那挨千刀的玄帐王庭,保卫咱们雁行府,特别守护是咱们家的小绫络!”
小绫络,绫络,夏绫络…
这个名字仿佛是神明赐予杨蓬的一束光,点亮了他的满天星河。
从此,他不必在暗夜中踽踽独行,那一束温暖的光始终牵引着他,让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奋勇前行,守护身后的万家灯火。
光影如幻,杨蓬眼前浮现出自己某次征战归来后的场景。
松软的床褥上,夏绫络正小心翼翼地为他褪去厚重的铠甲,轻轻吻上他冰冷的唇。杨蓬温柔地搂着绫络,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夫妻二人享受着久别重逢的温存。
绫洛缓缓伸出手,轻抚着他身上新添的、还未痊愈的疤痕。杨蓬回握住绫络的纤手,她的手酥软温热,一如二人年少初见时那般。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温馨美好,杨蓬不禁握得更紧了些。
【二】
“大人您醒了……哎呀,您弄疼我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娇嗔从身畔传来,陌生,却又婉转动听。
杨蓬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身下微微颠簸,似在一艘船上。
而此刻,他的手正紧紧握着一名女子的手,女子手里拿着纱布,坐在他身旁,看上去正要给他包扎伤口。
杨蓬连忙松手,半坐起身:“姑娘,实在抱歉。”
烛火轻轻摇曳,映出女子娇美的容颜。她约莫二十五岁,眉如柳叶,眼似桃花,唇间一抹绛红,模样甚是妩媚昳丽。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的薄纱长裙,黑亮顺直的长发垂至腰间,高挑曼妙的身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二人眼神相会,女子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她快速将目光移开,可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大人您快快躺下,别乱动,小女子继续给您上药。”
杨蓬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上身赤|裸,结实但不粗壮的肌肉一览无余。受伤的地方都被缠上了干净的纱布,只剩下大臂两处伤口裸露在外。
眼前的女子正在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包扎,她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手法虽算不上娴熟,倒也无比轻柔。
杨蓬迅速环顾四周,断定自己正身处一艘小型画舫之上。
窗外,皎月在云端穿行,照得河面忽明忽暗。船上除了女子外,还有一名年轻船夫,他正在船头自顾自地划船,似乎毫不在意屋内之事。
杨蓬缓缓地躺下,心道:看来是这女子托那船夫救了我,看他们二人的模样,不像是要加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