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我与冼春秋都是军中大将。我比他年长四岁,从小便是非常亲近的玩伴,定国府和楚国府也是世交至亲。当时有一句传言,裴家是大梁军中第一豪门,这其实不算吹嘘。祖父身体尚算硬朗, 开国九公中的其他国公渐次亡故,愈发能衬出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裴贞不急不缓地说着,但是堂内众人都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萧瑟之意。 “楚国公冼府、齐国公尹府、襄国公萧府和善国公孙府,这四家与裴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其中尤其是冼家和孙家,当时分别掌握着南境和西境的两座大营,是祖父最信任的至交。不瞒你说, 如果天下一统,刘氏皇族肯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我的祖父。只要他一死, 天家才能真正彻底收回军权。可是南周和西吴尚在,无论是太宗皇帝内心如何担忧,他都不敢也不能直接对我祖父动手。” 席先生接道:“若动手,大梁必定陷入内乱。” 裴越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裴元的重要性,那可是十万军中能斩杀敌军主帅的绝世猛将,大梁的疆域超过一半都是他领兵打下来的。 裴贞继续说道:“想要将裴家从军中第一豪门的位置上赶下来,要么对我的祖父动手,要么扶持起一个新的山头,要么就只能通过分化和离间的手段削弱裴家的势力。太宗尝试过第二种法子,只是当时军中格局已成,除非来一场灭国之战,否则谁也无法撼动裴家的地位。” 裴越隐约明白了三十五年前那个故事的真相,试探地问道:“苦肉计?” 裴贞略微有些惊讶,转头望着席先生,后者摇头笑道:“我没有对他提过当年的那些事。” 裴贞这才赞赏地望着裴越, 这个名义上的庶孙, 百感交集地说道:“三十五年前, 中宗继位才两年,当时南周雄心勃勃,以平江方家为首的一群青壮派将领数次领军犯境,边军的压力实在太大。他便找到我的祖父,想要施展一次苦肉计。” 席先生顺势说道:“当时君臣二人密议,用一些死囚替换冼家的族人,直接用谋逆的罪名诬陷楚国府,将这些死囚当成冼家人全部斩首,再抄了楚国府。同时事先通知冼春秋,让他带着数百子弟南渡天沧江,投奔南周。” 裴越冷笑道:“苦肉计是假,灭门案是真。” 叶七原本听得有些迷糊,此时才反应过来,饶是以她的坚定心志,在想明白个中缘由后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裴贞叹道:“你说的没错,根本就没有什么死囚,楚国府冼家族人共计七百余口, 全部死在禁军的刀枪之下。虽然祖父按照和中宗的约定派人提前与冼春秋商议妥当, 可计划的后半段演变成一场血淋淋的屠杀,冼春秋的叛逃也就成了事实。” 裴越怒道:“中宗为何要做出这样自毁江山的事情?” 裴贞满面惘然地说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永远要记住这一点。其实如果祖父没那么长寿,或许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他威望太高拥趸太多,皇帝不敢对他动手,只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拉他下水。事后查证,冼春秋的确表露过反意,可那些密室中的商议又没有凭据,中宗造成既定事实,再用皇族天家的大义名分压着祖父,让他无法扭转局面。” 裴越仔细想了想,望着这位老人沧桑的面孔,极其胆大地说道:“为何不反?” 裴贞与席先生对视一眼,目光中有欣慰也有感伤。 席先生平静地说道:“禁军,京都守备师,太史台阁。我和国公爷不止一次估算过,刘氏皇族在三天时间里可以在京都动员起至少十五万精锐之师。” 裴贞接着说道:“思道说你喜欢读史,那你应该明白,任何一个王朝在前期都不可能被底下的军头造反取代。刘家人始终将京都牢牢掌控在手中,你要造反也没有大义名分,军中会有多少人跟着你冒这种诛九族的风险?君臣之间本就是制衡之道,除非王朝已经走到民不聊生的末期,皇帝又十分昏聩,那时候才有成功的可能。” 裴越默然不语,他也只是一时激愤,没有冷静下来思考。 皇帝不愿直接对裴家动手,是因为不想引起动乱伤及国力,可若是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大梁各处州府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裴家造反? 理清这个问题之后,他继续问道:“既然当时南境边军压力极大,中宗为何还敢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就不怕南周真的北上?” 裴贞缓缓道:“冼春秋带着数百子弟南投,南周朝廷也需要时间来甄别他的心思,怎么可能立刻让他掌权?一名主帅的离去,并不能从根本上影响两国边界的局势,皇帝有足够的时间来调动军队消弭这种影响。” 裴越摇了摇头,只觉得那些高位上的大人物太过冷血和残忍,不由得冷笑道:“楚国府倒塌之后,那位中宗皇帝肯定要大清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