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之后,裴越抬头望着开平帝,神情凝重地说道:“陛下,京都近来不太平。” 文官们的日子不好过,因为京察的威力实在太大,且这一次的力度前所未见。 吏部依照四格八法严格考评,能够完全达到要求的官员不多,一时间处处可闻怨声载道,只不过因为洛庭和韩公端亲自坐镇,所以没有闹出太大的阵仗。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开平帝突然启动京察的缘故,一方面是帮助韩公端树立威信,另一方面自然是要去芜存菁,提升朝廷的运转效率,进一步为伐周大业做准备。 这是莫蒿礼病倒之后的连锁反应。 如果这位四朝元老还掌着东府,洛庭和韩公端必须要考虑到他的态度。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莫蒿礼的手腕不会太过强硬, 眼下的局势就像滚沸的开水,上面有一个沉甸甸的盖子,表面上看来没有危险。万一盖子被人掀开,很多人心中的怨气必然会宣泄出来。 开平帝以为他是紧张于文官们的怨气,摇摇头打趣道:“京察乃是朝廷肃清吏治的正式流程,朕相信洛季玉和韩公端会秉公而断。裴越,你连翰林修撰的耳光都敢打,难道还会担心那些文臣惊扰朕的车架?” 一瞬间的迟疑过后,裴越下定决心说道:“陛下,臣指的不是京察。” 这几年皇帝对他以利用为主,虽然近来态度有所转变,但本质上没有区别。像开平帝这样极其擅长帝王心术的皇帝,绝对不可能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个无法解决的麻烦。眼下他越重用裴越,那么在平定南周之后肯定会选择飞鸟尽良弓藏。 然而裴越却不能坐视对方陷入危机之中。 至少在近几年内,开平帝独断乾坤对于裴越来说是件好事,可以帮他解决绝大多数的麻烦。倘若冷凝所说的谋逆之局能够成功,无论坐上皇位的是谁,裴越都很难继续保持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至于几年之后的局势和危机,裴越当然不会虚度光阴坐以待毙。 他现在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开平帝暗自惊讶,面上不解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越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陛下,臣不久前得知一个消息,都中有人意图刺驾谋逆。”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一般,那些宫人们只恨自己为何会长一双耳朵,纷纷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开平帝神色平静,放下手中的鱼竿,起身走到水榭边缘,双手扶着栏杆,凝望着水汽氤氲的湖面,忽地轻笑一声。 裴越只得起身跟了过去。 开平帝微嘲道:“举旗造反?” 中宗皇帝敢在登基次年将楚国府上上下下杀个干净,开平帝刚刚继位便能逼迫裴贞离开京都,这是因为他们占据着天地君亲师的大义名分。莫要小看师出有名在这个时代的威力,举旗造反的重点在于前面两个字。 裴越能理解皇帝的不屑和自信,然而依照他的推测,这次的局面并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数日前臣从一位故人口中得知,都中有人在筹谋大事。虽然她不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可是都中有能力有野心有胆量敢这么做的人不多。” “故人?” “是。” 裴越应着,随即坦然说道:“她叫冷凝,祖辈皆是周人,所以她应该也是周人。不过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住在京都,大部分时候又认为自己是梁人。臣不知道该如何评断她的身份,只能确定她带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开平帝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望着前方缓缓说道:“裴越。” “臣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朕历来最恨与敌国暗中勾连之人,李子均便是前车之鉴。” “臣知道。” “现在你对朕说,一个周人发现都中有人要谋逆造反,你说朕该不该信你?” 裴越轻叹一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事关重大,臣只能如实禀告。当然,臣还有一点私心,因为臣的丫鬟桃花便是那冷凝的女儿。换而言之,桃花其实也是周人,虽然她从小就和臣住在定国府中相依为命,绝对不是南琴那样的探子。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臣反复斟酌之后,决定主动向陛下坦白此事。” 闲云评上,那位名叫申赫的书生声东击西,若非傅弘之的祖父出面解围,裴越肯定会有些麻烦。他不清楚敌人究竟知道多少隐秘,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找到一个契机主动揭开这个秘密。 开平帝转身望着裴越,继续问道:“其实你应该很早就知道那个丫鬟的身份,对否?” 裴越微微垂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