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 时间来到九月中旬,清晨的皇城染着万丈霞光,渐渐有了两分凉意。 开平帝素以勤政著称,即便是像今天这样没有朝会的日子,他也会在卯时(早上六点)之前醒来,或处理一些需要长期斟酌的朝政,或在御书房中研读史书。这个习惯从他登基之后便雷打不动,十七年来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只是今日御书房中的气氛略显肃穆,宫人们打起十二万分小心,不敢弄出半点动静,至于陛下说的那些话,所有人都非常清醒地左耳进右耳出。 按理来说,侍奉开平帝这样能够绝对掌握内外大权的君王,宫人们不敢将宫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但是时常会有一些无关紧要或者有特定意义的消息流传宫外,这是因为避免中外隔绝造成朝臣们恐慌。然而宫人们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连半个字都不能往外说,譬如今日御书房中这场谈话。 殿中立着一副巨型地图,上至大梁南境五州,下延南周最南方的宜州,中间着重突出的部分便是天沧江两岸的各处守御重镇。 虽已须发皆白但精神还算矍铄的王平章坐在一张圆凳上,双手拢在小腹处,望着地图说道:“梁周之战首要在于水师,若不能重创南周水师,则我军难以形成稳固的压制,后续兵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渡江支援。” 开平帝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王平章逼到绝境,这对君臣之间的较量和存续绝非简单的对错二字能够断定。在中宗皇帝在世的时候,王平章身为军中青壮派武勋中的翘楚,给予当时还没有资格窥视大宝的开平帝最大的支持,这是他能够不断扩大在军中影响的重要原因。 至于永宁元年的波诡云谲,自然不必赘述,可以说没有王平章就没有开平帝御宇天下的机会。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平章的权柄越来越重,军中近半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眼见又是一个裴元的诞生,开平帝不得不重用路敏和谷梁来对其施加限制。如今路敏已成一捧黄土,谷梁顺利进入西府,新的格局已经形成,开平帝当然要让局面稍微松缓一些。 最重要的是王平章表现得十分恭顺,除了连京都百姓都知道是他亲手打造的京军西营之外,这位老者堪称壮士断腕干脆利落,王家子弟里除去王九玄之外,其他人的军职都被他亲自撤下,这个举动甚至连开平帝都略有几分尴尬。 一边听着王平章的分析,一边考虑当前的局势,开平帝缓缓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平章神色肃然,并未流露出丝毫自得之色,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能坐在御书房中,与皇帝谈论南境局势,非关他这段时间的步步后退,而是因为如今大梁与南周之间的对抗格局,基本出自当年他在南境的手笔。 望着那张地图上蜿蜒曲折的天沧江,王平章沉吟道:“陛下,此番并非决胜之战,只需要在守住江陵三城的同时,伺机夺下孟津渡口便算大功告成。” 开平帝平静地说道:“此前你说,这次南周至少有六成的可能先动手?” 王平章点头道:“南周内部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后者自不必细说,前者亦分为死战和蛰伏两种截然不同的派系。关于支持蛰伏的这部分武勋,他们支持联姻和亲,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朝在西境大胜之后,一定会转头向南。他们只要能利用和亲争取到几年时间,那就可以继续拖下去。至于死战那一派,尤以军中青壮派将领为代表,联姻和亲被他们视作未战先降、民心溃散之举,这些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和亲成功。” 开平帝沉吟不语。 王平章继续说道:“陛下,裴越在南周会遭遇一些麻烦,尤其是在他返程的阶段。依老臣对方谢晓的了解,他多半会利用这个机会谋取江陵三城。届时我朝可以给他一记当头棒喝,顺势让尧山大营前出,夺下孟津渡口之后抢占无为、太谷二城。” 开平帝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称赞道:“若论运筹帷幄、战局论断,无人能出爱卿其右。” 王平章恭敬地说道:“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从此以后,我朝在中线占据江陵三城,西线占据无为二城,利用这两处渡口突破南周水师的限制,足以形成双刀临门之势。打完之后再谈判,他们想要继续和亲也无妨,主动权始终掌握在陛下手中。待我朝整肃完备之后,便是数十万大军南下之时。” “好方略。” 开平帝再度赞了一声,然后说道:“爱卿可将此策写成完整的奏本,朕要好好琢磨一番。” 王平章七窍玲珑,当即起身道:“老臣领旨,请告退。” 开平帝微微颔首,令王平章心情复杂的是,这位大权在握的君王竟然起身目送,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旧事。 王平章满面感戴地退下之后,开平帝走到那副巨型地图旁边,凝眸看了片刻之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