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帝望着这个年轻臣子挺拔的身姿,摆摆手微笑道:“坐下说。” 裴越依言入座,眼中情不自禁地泛起亲近的神色。 开平帝很喜欢他这样的神情,似乎又回到曾经那种君臣信任无间的状态,随即温和地说道:“朕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将你逼上绝境。在南境之战结束后,有很多人向朕建言褫夺你的军职,避免将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朕没有这样做,因为想看看你的心思。” 裴越苦笑两声,摇摇头表示不解,问道:“陛下,究竟是谁非要置臣于死地?” 开平帝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意味深长地问道:“难道你猜不出来?” 裴越想了想说道:“臣觉得这些人里肯定有魏国公王军机,其他人便不知道了。” 开平帝不置可否,轻声道:“在针对你的那些人当中,有人出于忠心,有人出于私怨,具体原因其实并不重要。你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倘若朕真要将你打落凡尘,朝中会有很多人支持朕。这股浪潮仅凭盛端明和简容拦不住,谷梁也拦不住,就算是均行公也不会为了你强行与朕作对。” 裴越无法否认这个论断。 他抬眼迎着皇帝深邃的目光,诚实地说道:“其实臣在回京之前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开平帝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敢回来?” 裴越略显茫然地反问道:“陛下,臣不回来能去哪里?” 开平帝笑而不语,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裴越倒也机敏,连忙起身将皇帝的杯子斟满。 “南朝能容得下冼春秋,自然也能接纳你这位大梁的天子近臣。再者,你将清河徐氏的千金小姐礼送回去,不就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宛如平地起惊雷。 虽说君臣二人今天这场谈话足够坦诚,甚至可以说翻遍史书也难得一见,但开平帝终究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帝王,对臣子的敲打和试探早已成为本能。 幸好裴越在很久之前便习惯这种突然而至的天雷,他镇定地回道:“陛下,臣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冼春秋。至于将徐家千金送回去,只因臣不想欺负一个弱女子,再者如果能通过她联系上南渡世族,对于将来的伐周大业或许会有帮助。” 开平帝定定地望着裴越,微微颔首道:“朕相信你。” 裴越感激地说道:“谢陛下信重。” 开平帝沉思片刻,悠悠道:“朕并不讳言,在南境之战结束后对你的冷淡无关他人的劝谏,只因朕想知道你会有怎样的应对。与此同时,也想借助这个机会看清楚其他人的本心。” 他稍稍停顿之后,凝望着裴越的双眼问道:“你可知道朕指的是谁?” 裴越心念电转,脑海中猛然跳出一个名字,试探地回道:“魏国公?” 开平帝笑了笑,点头道:“没错。” 裴越这一刻只觉得豁然开朗,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将开平朝的权力斗争看成一条线,王平章这个名字毫无疑问占据着几个极其重要的节点。从当年他和皇帝默契配合打压开国公侯,到皇帝改元开平之后不断削弱这位实权国公,再到今年南境战事爆发后,皇帝忽然再度倚重王平章的实力。 表面上皇帝是要利用王平章来压制异军突起的裴越,可是从今夜这番简单的对答来看,皇帝显然更不放心那位城府深沉如海的军方第一人。 开平帝幽幽一叹道:“朕已经给了他很多次机会。他与你的情况不同,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地交出权柄,朕自然能护他安享晚年,而且凭借他几十年来在军中撒下的香火情,将来的后继之君也不会为难他的后人。” 裴越若有所思地说道:“陛下做出打压臣的态势,实则是在试探魏国公,倘若他无心恋栈有了放权之意,必然不会站出来与臣为敌。” 开平帝道:“说来很简单,但是身处局中,有些人未必能看得清身后道路。” 裴越微微挑眉道:“陛下,臣接下来要如何做?” 开平帝微笑道:“除了帮刘贤坐稳储君之外,朕希望你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裴越面露不解。 既然今夜已经开诚布公,而且皇帝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越无论本心是否愿意,他都只能继续做好皇帝手中的刀,替他解决掉军中最大的隐患。 开平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溶溶夜色和远处那些安静的宫人与廷卫,双手负于身后,平静且笃定地说道:“朕这一生经历了数不清的磨难,但是从来不曾被那些曲折打倒过,过往如是,将来亦如是。刘贤能够守住朕的江山,你将会是他最好的臂助,所以朕要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