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帝靠在背枕上,看了一眼裴越脚边的木盒,缓缓道:“赐座。”竌 “谢陛下。” 许是皇帝的眼神让裴越有所触动,故而没有客套地推辞,身上冷肃的气息亦稍稍柔和几分。不过当他看见给自己搬来圆凳的人是内监都知侯玉,不禁有些奇怪,因为宫中两位大都知之中,刘保年长且沉稳,开平帝更习惯此人在身边侍候。 侯玉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恭敬的神态,只是目光略显躲闪。 这等养气功夫比起刘保自然要差一些,裴越联想到入京之前席先生提起过的某件事,心中便有了计较。 当下他只作没有注意,接过圆凳后落座,先是望向站着的刘贤和坐在榻边的吴贵妃,见二人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悲恸之色,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 开平帝见状便微微皱眉道:“你是朕亲命的一等国侯,何必作此小儿女姿态。” 曾经那位巍峨如高山一般的大梁天子躺在榻上,纵然这寝殿内的陈设无一不雍容华贵,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仪和皇权的尊贵,但他本人却不可避免地呈现出衰弱至极的状态。竌 再一想到过往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裴越不禁微微低下了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良久过后,裴越轻叹道:“陛下,臣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看到他脸上并非作伪的伤感,开平帝亦是心绪翻涌难以自持,便对肃立在角落里的陈安说道:“都退下罢。” 陈安稍稍有些迟疑,毕竟他知道裴越是不可不扣的武道高手,而且久经沙场杀人如麻。 开平帝平静地说道:“如果连裴越都想杀朕,那么朕确实该死。” “陛下!”吴贵妃唬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那个面色沉静的年轻国侯。竌 裴越坦然地迎着她的注视。 陈安便知道不可再犹豫,于是连忙带着所有廷卫和宫人退出寝殿。 开平帝用温和的目光安抚着吴贵妃,然后对裴越说道:“说说京都之外的战况。” “是,陛下。” 裴越应下,然后便从自己返回北营降服罗克敌开始,到几番调动叛军骑兵,再到亲率背嵬营直入南营中军挟持罗焕章,然后便是在城内携京营老卒强攻,最后收到莫蒿礼派出的銮仪卫高手送来的信息,赶在王平章和刘质进入蕲州之前将对方截住。 他口才极好又条理清晰,虽然没有刻意烘托氛围,只是简简单单地讲述也让吴贵妃和刘贤暗暗震惊。 将过程描绘一遍之后,裴越看向旁边的木盒说道:“陛下,王平章已经伏诛,六皇子刘质被带回京都由禁军负责看管。其余如徐寿、王家子弟和部分西营叛将等人,皆已交给禁军收押。”竌 开平帝微微眯眼,沉默良久之后才问道:“是你亲手砍下王平章的首级?” 裴越言简意赅地答道:“是。” 吴贵妃在这一刻感慨万千,她当然明白裴越这个决断背后的意义。 王平章虽已公开谋反,但他在军中的遗泽颇为深厚,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那些人或许不敢公开反抗天子和朝廷,但绝对会因此将仇恨转移到裴越身上。莫说放虎归山养寇自重,裴越即便只是将王平章带回京都交给朝廷处置,也能免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望着裴越的眼神愈发显得柔和。 开平帝想得要更深一层,裴越此举足以说明他仍像当年一样赤诚且坦率。 这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一等国侯,从始至终都是因为他的器重才得以展现才华,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裴越没有走上他不愿看见的那条路。竌 “好,你做得很好。”开平帝轻声感叹着。 裴越谢过之后,又道:“陛下,臣还有件事想跟您求个情。” 开平帝沉吟道:“宽恕罗克敌以及南营众将士?” 裴越道:“是。如果没有罗克敌的拨乱反正和尽心配合,臣便无法给王平章和王九玄祖孙设套,同样也很难顺利说服罗焕章及时收手。罗焕章乃是真正不畏生死的武人,臣即便挟持住他,没有罗克敌从旁劝说,臣也无法逼迫他下令南营撤兵。” 他微微一顿,望着开平帝诚挚地道:“至于南营将士,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并非一心谋反,而是当时局势混乱,连很多大臣都分不清真伪,更何况这些目不识丁的兵勇?说到底,他们只能听从军令行事。” 虽然今天的氛围比他想象得要好,开平帝也没有似往常一般云山雾罩,但他此刻依然没有太大的把握。 所谓君王喜怒无常,其实不是指皇帝的性情太过古怪,而是说他们对得失的判断大多不会遵循情理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