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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夜色显得很蓝,像吸饱了浓墨的绸缎。浩瀚苍穹无星也无云,唯有一盏弯弯的月灯悬挂在海平面之上,仿若琼瑶玉树结下的圣果。

纪禾直挺挺地立在沙滩上,清瘦身影如同一笔隽秀的书法,深色的海水反反复复奔涌而上,湮没她脚踝的触感像冬风亲吻,退去时只余湿润的冰凉。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越陷越深,明明她一直在很努力地让所有事情都恢复正轨,可到头来还是囹圄中挣扎。

导致了这种局面,好像谁都没有错,谁都满怀善意、具有充分的理由。陈祈年是为了减轻她的重负,马飞飞是为了帮着这个家渡过难关。所以错到底在谁身上?

错在她吗?错在她把陈祈年交出去吗?

也许吧。

纪禾在海边冷静了一夜,清晨回去照常吃饭、工作。双胞胎还太小,除去一些明目张胆的战争,永远也察觉不到弥漫在这个家里沉重的硝烟与绝望的气息。

陈祈年忐忑不安了一晚上,见她归家,偷偷打量她时就像侦探拿着望远镜窥觑案情,小心翼翼又屏息凝神。但姐姐面色无虞,愈发叫人捉摸不透。

直到他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纪禾才叫住他,淡声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去那就去,别让他们怀疑你。记住,醒目点。”

陈祈年吃了一惊,他没预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姐姐同意他继续?他没多问,也不敢多问,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他最好乖乖听话照做。

纪禾当然不同意,她怎么可能纵容陈祈年堕落成一届为祸四方的犯罪分子?家里已经有两个了——虽说他们业已死去——再出一个那还得了?她这辈子都别想获得安宁了。

其实比起怒,纪禾与马飞飞一样,更多的是惊,惊讶于陈祈年的过人天赋。陈永财那遍布恶劣品质的基因居然能弄出这么个小神童,打死她也不相信,纪禾觉得多半得归功于陈祈年那过早离家出走的亲生母亲。

纪禾在盘踞于好时光周围的瘾君子那儿深入打听了几番,近日圈子里的确兴起了一种新型的、又让人欲罢不能的好货。不消说,全是陈祈年的杰作。

她同马飞飞商量说:“先不说报警能不能抓住梁源,就算能,陈祈年深陷其中,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他们赚得钵满盆盈,让他们罢手不干是不可能的,除非…”

马飞飞紧张兮兮:“什么?”

纪禾:“把他们一锅端了。”

马飞飞上下瞧她一眼:“就凭你?怎么端?”

纪禾没回答,她想起先前马飞飞打听到的消息,关于山羊胡和矮子的渊源纠葛,当时她觉得毫无用处,但现在…

就好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荔湾地盘上的这三拨土匪之间的关系如同三国鼎立,表面上泾渭分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光头那帮人不会跑到好时光来饮酒作乐——偶尔是有,但不经常——马飞飞他们也不会乱蹦跶。他们倒是讲究道上规矩。但倘若有人寻衅滋事,处理方式也不会像普通人吵口那样简易明了。

说白了这些参差不齐的马仔们多半是些十几岁的青少年,整天好高骛远地幻想着干大事赚大钱,出人头地是种不小的诱惑,虚荣与权威则更让人心驰神往。没有哪一个马仔不想当大哥,不想当大哥的马仔都不是好马仔。对呼风唤雨的野心致使他们青涩的脸庞上,已遍布成熟或是假装成熟的狂热。

纪禾的地摊生意的路线更改了,三天两头推着五羊牌从混混聚集的牯岭街路过。牯岭街有面充斥着暴力美学的涂鸦墙,一堆人模狗样的混混倚着墙在冬日下晒太阳,时不时冲路过的美女吹流氓哨,还有一个作势要上去掀人家裙子,吓得姑娘花容失色,跳上计程车就跑。

隔着条马路,烟味与俚语缭绕,她看到了李灿那颗闪闪发亮的光头。

除去蓄意的制造矛盾,纪禾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而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

这个契机幸运地在某个凛冬的夜晚到来了。

-

陈祈年最近浅眠,这晚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对面床铺传来异样的响动。他睁开一条惺忪的眼缝,借着窗户油纸透进来的清濯月色,看见姐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替呼呼大睡的双胞胎掖好被子,披上外套就鬼魂般悄无声息地游了出去。

陈祈年在她余光扫过来时紧紧闭上眼,等了一会等到家门“吱嘎”一声推开又关上的声音,他才匆匆忙忙跳下床。

鞋没来得及穿,棉衣也没来得及披,顺着后门的楼梯爬上屋顶,他趴在天台边缘眺眸望去,姐姐和马飞飞两个人并肩、推着自行车走在那条黝黑的大路上。

马飞飞好像冷得打哆嗦,使劲擤了把鼻涕,声音和动作都十分不雅。姐姐退开些许,他手上夹着的香烟在夜色中迸发出一点醒目的红芒。

这一幕极具神秘的宿命感,使得陈祈年不能不生出种焦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纪禾斜睨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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