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莫老爷子明知这一点居然还想把他死了爹的二孙子送到她面前,着实怪异。
莫璟之没有察觉到她的思绪,接着她的话开玩笑说:“那可未必,陛下起初不也与臣剑拔弩张,如今还不是和和气气。”
萧怀瑾也不客气地驳回去,“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被逼入宫,你可是恨死了朕吧?也不知先前那个说朕没有为君之才,就该退位让贤的是何许人。”
再度提起刚成婚那时他的冲动质问,莫璟之只余汗颜与羞赧,“陛下不要生气,臣那时是一叶障目,才会那般不情愿。”
他不禁感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抬首对上她视线,莫璟之含着融融清笑,对她郑重道:“可如今看来,能遇见陛下,实在是臣的福分。”
他得承认,她绝不能说是一位昏庸无能的君主,而他也的的确确从她这儿学到了许多。就算他再怎么不喜被宫闱束缚,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他能够有眼下这样舒心的生活,也全得益于她,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
她不过随口调笑,谁知能得到莫璟之如此认真的回应,这下换做萧怀瑾不适应了。
“你何时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她以打趣转过话头,问起旁的事来,“倘若你没有入宫,原本想要做什么呢?”
他才被她的调侃逗笑,紧跟着就因她的问话而沉默。
假使他未入宫为后,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父亲原本是想要臣入仕为官,祖父那边应该是要臣留在江南,帮着各位堂兄共持家业吧。”父亲和祖父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现今都变得遥远而陌生。
萧怀瑾只是盯着他,“那你呢?朕问的是你想做什么。”
莫璟之怔愣住。
“……臣其实也说不清了。”
他慢慢地,缓缓地说:“臣希望天下太平,大齐繁盛,若是能报效朝廷,自是臣之荣幸。江南是臣的故乡,若是能留在鹿鸣书院,传道授业,也不负臣之志向。臣还想游历天下,广结文友,吟诗作对,著书立传,潇洒恣肆。”
说来说去,总不会是留在这幽暗深宫之中。
这不是一个让人听了会愉快的回答,他不想闲适舒服的氛围变得冷凝,适时地止住话头,反问回去。
“陛下呢,陛下若是离开皇宫,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话一脱口,他就暗道不好,即便被她允许,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也实在不妥当。
“陛下恕罪,臣一时失言……”莫璟之神色霎时慌张起来,可还未等他道完不是,就被萧怀瑾打断。
“朕当然也有想做的事。”她看上去不仅没有一丝不快,甚至还带着一点憧憬。
与其说是离开皇宫想去做的事,不如说是她上辈子就未能实现的畅想。
“若不在皇宫,朕兴许会做些小生意,行商就不错,售卖自己喜欢的东西,赚了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往来各地,走遍大好河山。”
她愈说愈感慨,“亦或是,经营一家小书行,搜集天下典籍文章,自己先读个过瘾。有钱的客就拿钱买书;没钱的就在店里坐坐,无论是自己挑书看,还是和朕聊聊天,都不错。还可以收几个学徒,能教他们一点儿有用的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想得倒是很美好,可终归是妄想。
她很清楚,现在的身份,是她能拿到的最好的牌。当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处在巨大的彷徨与恐惧之中,能让她快速稳定心绪的最主要原因,就因为她是一国之君。
不是受尽压迫的底层奴隶,也不是难以逃离父族掌控的深闺女子。
她同情这些人,所以也害怕成为这些人的一员,所以她更加无法对这些人坐视不理。
如此想着,萧怀瑾渐渐敛起笑容,无意识间收紧了搁在小案上的右手。
莫璟之见状,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因身在宫墙中,注定无法追逐自己想做的事而感到无奈和惋惜,是而试图说些轻快话来转移她注意。
“这么说来,陛下与臣也算是志趣相投。”
都想游览四方,都乐意教书育人,也都一样被限制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闱之中。
萧怀瑾眉目微弯,笑中染着些无可奈何的自嘲。
“是啊。”她浅叹一声,“如果能换种方式相识,你我或许已是知己。”
现在就做不成了吗?莫璟之想要问。
然而不必问他也明白,眼下他们虽相对而坐,中间却夹着太多杂乱的前朝暗涌和后宫纷争了。
她是被架空的皇帝,而他是权臣之子,这就注定了他们只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