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放晴之后天空呈现出澄澈的蔚蓝色,城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格外清新,大街小巷上重现平时繁华热闹的景象。
午后,位于西城的画月楼迎来一位略显疲惫的老熟客。
此人便是织经司察事顾勇,他径直登上幽静无人的二楼,在熟悉的临窗位置入座,两名心腹则如往常一般坐在楼梯入口附近的桌边。
这家酒楼创立于十多年前,在广陵城内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拨,只因一道拿手菜“五味杏酪鹅”而颇有名气,此间销倒也不算便宜。
顾勇虽然只是一名察事,但能在织经司内混个一官半职都不会手头紧缺。他没有寻问柳的爱好,空闲时会来画月楼点几道菜,自斟自饮聊以消遣。
这里的掌柜与伙计皆与其相识,根本不需要询问就知道如何安排。
约莫一炷香过后,一名伙计端着托盘走到近前,其上就有那道五味杏酪鹅。
顾勇低声道:“陆家商队里没有那封信,陆沉也没有惊慌逃走,你们的谋划像是一个笑话。”
伙计神色平静地帮他布菜,徐徐道:“当时我也反对过,因为一个阴谋若是环节太多便意味着风险大增,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导致前功尽弃。然而……在上面看来陆家并没有扭转局势的能力。”
顾勇闻言轻叹一声。
伙计继续说道:“按照最初的设想,陆沉年轻稚嫩,在盘龙关被敲打一番后肯定心有余悸。那个名叫孙宇的小厮再火上浇油,陆沉应该会选择潜逃。这时候你出现收尾,从商队中查到密信,陆家便再也无法洗清嫌疑。”
顾勇微微皱眉道:“你不用同我说这些,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谋划都乱套了。”
伙计帮他斟酒,轻声说道:“的确有些乱,但还没到自乱阵脚的地步,陆家本就只是一个引子,我们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现在上面想确认,苏云青对此案是什么看法?”
顾勇沉吟道:“他让我全权负责这桩案子,继续彻查陆家。我知道他在我身边安排了人,因此这些天一直在用心查,避免引起他的怀疑。只不过,他不允许我对陆家父子动用手段,因而便僵在此处。”
伙计思忖片刻,缓缓道:“其实当初上面选择栽赃陆家,不只是为了将苏云青以及淮州官面人物的注意力吸引到广陵府,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
顾勇心中一震,遽然抬起头来。
伙计点头道:“陆通与薛怀义的关系藏得不够深,本来预计是在你钉死陆家的罪名之后,薛怀义肯定会出面为陆家说项。苏云青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不会得罪薛怀义,但只要证据确凿,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勇此刻已经反应过来,喃喃道:“也就是说,图谋边关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更要通过这件事挑起苏云青和薛怀义的冲突,继而引发南朝中枢的争斗?”
薛怀义便是那位薛神医的本名,虽说他本人只以医术闻名于世,但他的侄子薛南亭却是南齐当朝右相。
织经司作为直属天子的特权衙门,历来游离于朝廷体系之外,却又拥有极大的权柄,以左右二相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早就心生厌憎。
只不过这些年南齐要面对北边的强大压力,再加上天子对织经司有过约束,因此大体上还能相安无事。
倘若这次苏云青统领的淮州司将薛怀义得罪到底,这桩官司的影响必然会蔓延到南齐朝堂之上。
顾勇不知不觉间变得呼吸急促,因为他已经想到下一步的动作,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产生许多难以估量的变化……
伙计缓缓道:“你追随苏云青已经七年,到今日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要将薛怀义拉下水,必须对陆家动手。”
顾勇道:“苏云青很谨慎,而且我总觉得他将陆通放回去有些古怪。这个时候强行拷问陆沉,我担心会让苏云青察觉到蛛丝马迹。”
伙计收拾着托盘,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不必将事情做绝,可以留着陆沉的命。只要将他变成废人,陆通必然会发疯,薛怀义也无法置身事外。至于苏云青那边,你是体恤上官的忠耿之人,他若不保住你又如何统领淮州司上千密探?”
顾勇挑眉望着窗外,半城景色尽收眼底。
他端起酒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面上浮现一抹凌厉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