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道:“雷司令的问题在于她留下的痕迹太多,北美并不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把她放在纽约就是个定时炸弹。她干间谍不是一个好人选,但做一个纯粹的政府雇员却可能很优秀,军队出身的人有时候太需要命令,你也清楚。”
星野真弓无声地看他。
半晌,她垂眸掠过这个话题:“那么,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固定程序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她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指尖轻轻捻了捻布料,一时无话。
太久没见面,就算现在有时间聊两句私事,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难道要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对一个每天如履薄冰扮演一百张面孔的卧底来说,这种问题也太可笑了。
或者要说说他们共同的朋友吗?
只有她有权限和波本单独见面似乎很不公平,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就算再担心好兄弟,按照规定程序也没有资格知道波本的近况。来自组织的情报实际上只有她和里理事官知情,他们负责做出定夺时,其他同僚们不会过问原因。
但是......即使心里清楚这种不公平,还是会有微妙的“不希望提到第三个人”的情绪啊。她如此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几乎是本能地,在这种“不知道如何跟这个男人相处”的时刻,她回溯记忆开始像以前一样试图向他们共同相熟的第三个人求援——即使那个人此时此刻不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提供任何援手。
星野真弓平静地抬眼:“一切结束后,你想见见他吗?”
波本一怔。
下一秒他下颚微微缩紧,在星野真弓的注视下克制着皱眉:“风险太大了,希尔达。”
星野真弓无法反驳。
她有些微妙的挫败感,又回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状态,于是只能移开自己的视线。
波本却忽然露出淡淡的笑,这个笑容使得他看上去几乎有些不像”波本”了。
像几分钟前一样,他再次摊开手:“别想太多了,我不会有事的。”
星野真弓垂着眼睛,凝视着他悬在空中的手,心里想:你在说谎。
最后她还是敛下情绪,说服自己从口袋中掏出双手,像一只微妙的卸下了防御的猫。
她往前走了半步后就不想动了,两人之间还剩下十几厘米的距离,波本却已经懒得再等。
他俯身一捞手腕,星野真弓没什么抵抗,被整个人按进他怀里,清洁工制服上淡淡的洗涤剂味道立刻弥漫在鼻尖。
她额头抵在波本肩上,感觉到他正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他当然明白,她想,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那应打的仗还未打完,应尽的职责还未尽到,公义始终隐藏在黑幕下,隐藏在天光后。况且,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她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波本同样什么都没说。短暂的十几秒后,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好好吃饭”,便松手再次推开配电室的门。
那抹金色又消失了。配电室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星野真弓平静靠回机箱,大约三十秒后,她才再次掏出手机重新开机。
时钟显示只过去了精准的十一分钟。波本把会面时间卡得很准。
她低头查看收件箱,又过了几分钟才推门离开配电室,清洁小车已经消失了。
多媒体艺术展依旧在走廊尽头的那片昏暗里闪着科技时代的光,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那朵巨大的荷花。
…...
从赤坂出发去俄罗斯驻日领事馆需要穿过六本木地区,甚至得路过一座外务省的机构大楼,最后才到达领事馆所在地麻布台。
再往前就快要能看到东京铁塔了,星野真弓没有大摇大摆地停在领事馆门口,而是径直开过,在附近小巷里找了一家没什么人的清吧。
坐在驾驶位上,她低头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一会儿,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捞出一个电话号码。
十分钟后,穿黑色大衣的俄罗斯男人推开清吧的门,留下一串风铃摇晃的声音。
伊万·安德列维奇·阿布拉莫维奇(Ivan Andreevich Abramovic)一眼看见那个独自坐在吧台前的背影,不禁笑开:“希尔达,好久不见。”
星野真弓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伊万十分自如,在她旁边坐下。
“快要五年了吧,最近怎么样,还是那么忙?”
他说的是英语,接着又对酒保眨眨眼,这回倒是正宗的日文,“一杯摩根船长,谢谢。”
摩根船长是一种带辣椒味的朗姆酒。星野真弓平静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每天都一样。”
她喝了一口手里的白开水。
“你怎么来日本了?”
伊万闻言摘下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