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如水,繁星满天。
宫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单檐四角攒尖的顶,屋面覆盖金黄色的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覆盖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举目远望,每一庭柱,辄悬宫灯,暗黄色的流光将宫殿内外映照得灯火通明。
勤政殿外,积雪没过脚踝。
冰天雪地里直挺挺地跪着一个身影,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在身后,素纱笼罩下的肌肤细腻如白瓷,盈盈生辉。
狐裘在雪地里敞开,被雪水濡湿,寒气彻骨,少女却恍若未觉。
北珩泱泱大国,不知何时起,竟盯上了南芜这块边境宝地,从出征到兵临城下不过短短数日。
领兵的是北珩最年轻的将军沈牧野,年方十八,就已经战无不胜、威名远扬。
父皇乞降求和,愿奉南芜第一美人于北珩国君,以修两国秦晋之好,且南芜愿永为北珩属国,年年进奉,不敢怠慢。
父皇要她和亲,她能理解,作为一国公主,能享得起万民供奉,必然能担得起责任。
只是北珩国君年近四十,论起年岁,比父皇还要大上一轮,不过几年的光景,北珩国君去了,她也只是个陪葬的命。
死之前还能走马灯似的忆起从前的事,孟扶黎不由得心生悲凉,滚下来两行珠泪,直凉进心窝里去,抬起手背来揩了一揩,触手的湿意让她一愣。
自己分明已经死于穿肠毒药,合该没了意识,怎地会摸到自己的泪水,又会觉得双膝寒冷?
她怔怔地抬起头,却见自己所处的并不是北珩的咸福宫,而是南芜的勤政殿外。回头瞧了瞧,身后竟然还跪着桃夭与青荷两个贴身侍女。
前世的孟扶黎为避和亲,在勤政殿外跪到了天亮,却没有换来父皇的心软,还害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侍女青荷与桃夭受了鞭刑,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在和亲途中伤口发炎溃烂,最后高烧不治死去。
现在两人却都好好地在自己身后,孟扶黎难以抑制心脏的狂跳,有一个离谱的猜测浮上心头,自己这是重生到了和亲前夜?
“公主,您这是何苦呢?”李公公后脚刚跨出勤政殿,就看见千尊万贵的公主殿下大晚上跪在冰天雪地里头,登时吓得膝盖发软,“皇上心情不好,谁来也不见,您快快起身回去吧!”
说着,小跑几步作势来扶,还未至跟前,只听勤政殿里传来歌姬婉转的歌声,唱的是采莲曲,一扬三顿,清丽动人。
窗上人影绰绰,可见是乐师随歌奏曲,舞姬随乐起舞,好一派繁华享乐的景象。
北珩攻城,将士们在外浴血沙场,父皇却躲在后方,纵情于美人歌舞。
君主昏庸,毒妇为后,太子无能,佞臣当道,民不聊生,这就是现在的南芜。
从前的明乾盛世一去不返,南芜,早就烂透了。
李元面色讪讪,“公主,您就回去吧,皇上今夜指定是不见您的,别让小的为难。”
孟扶黎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一派云淡风轻的镇定模样,“李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日父皇便要将本宫送入北珩以换取南芜太平,临行前竟是连见也不肯见了吗?”
少女神色罕见的冷厉,一张苍白的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漫上一丝潮红,话落,终是撑不住轻咳了两声。
李元叹了口气,神色为难,“您明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又何必这样糟践自个的身子?”
他将拂尘甩到另一侧的臂弯上搭着,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勤政殿,“您就是在这跪到天亮,皇上也不会见您的,还是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好上路。”
说着,看向黑沉沉的夜幕,吐出一口浊气,不欲多言,扭身回了勤政殿。
再活一世的孟扶黎自然是不乐意跪的,父皇心中向来只有利益,说好听点是国家利益,实际上是他的私欲,一个亡妃所出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荷,扶本宫起来,咱们回去。”跪久了双膝又冷又麻,当真是不好受。
陪跪的青荷、桃夭早就哭得双眼和肿桃般,其实青荷心中也觉得皇上未必肯怜惜公主,奈何公主不信,执意要来求,看到公主吃苦受罪,她心中比谁都难受。
这会听到公主肯起身了,开心得差点没站稳一头扎进雪堆里,惹来少女的一阵轻笑。
“听说扶黎公主跪于勤政殿外,本宫特地来瞧瞧,哟,怎么不跪了?”语中带笑,状似亲昵,却饱含戏谑。
孟扶黎刚刚起身,一袭华美的锦袍卷过少女身侧,带起翩飞的雪花和浓烈的丹鹤香。
她嘴角的笑意淡了,头也不抬,垂眸拂去宫裙上的冰碴子,“天寒地冻的,母后怎么漏夜前来了,方才李公公可是传话说父皇谁都不见。”
狄婉低头扫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你倒是跟你母亲一样蠢,总是轻信他人。”
身后的掌事姑姑皱眉,轻轻扯扯了扯她的外袍,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