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离开,扶黎怀里的手炉也有些冷了,她不言不语地看着窗棂,三交六椀的样式是皇权至上的象征,可是皇权有什么好的?
上辈子葬在那深宫之中,为了生存和荣宠费尽心机,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连偶尔的笑都是苦的。
桃夭捧着凤纹龙把玉碗进来,见主子正望着窗棂发呆,轻声道:“殿下,该喝药了......”
孟扶黎回过神,接过玉碗,浓黑的药汁冒着微微的热气,光闻味都人忍不住皱眉,少女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像是喝水般自然。
她接过帕子擦擦嘴角,“本宫交代影卫的事可传下去了?”
桃夭让一旁的小侍女将东西撤走,自己则松了公主的发髻,用一把和田青白玉的梳子轻柔地梳着如瀑的发丝,“青荷已经去传了,只是咱们真的能抢在皇上之前找到那医官吗?”
“希望渺茫......”孟扶黎虽将母妃留给自己的影卫全数派出查探,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想从父皇手里夺人何其之难,只是这是她知道母妃死亡真相的唯一一点希望,她不得不争。
屋内一时无言,过了一会,身后传来桃夭低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殿下,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天就快亮了。
扁扁的下弦月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地平线上的晓色逐渐浮现——太阳要上来了。
“公主,送您出宫的轿子已经在明光殿外候着了。”桃夭从外头进来,手里抱着个暖手炉,低头叹了一声,将暖手炉塞进孟扶黎怀里,“外头又开始飘雪了,从南芜到北珩,少说也要半个月,又是山路,这一路怕是不好走。”
“不好走也是要走的。”扶黎神情坦然,伸手扶了扶鬓侧的玉簪,能让她重活一世,她已觉得处处是坦途,又会害怕什么呢?
“父皇没有来相送吗?”
青荷的脸色有些难看,拧着眉将最厚实的织锦白狐裘拢在公主身上,耐心地系结,“早些时候,李公公来传过话.......说是皇上恐别离不舍难以自抑,所以就......不相送了,倒是太子殿下倒是一大早就守在宫门口哭个不停。”
扶黎低头摸了摸温热的暖手炉,像是听见了什么趣事,长睫扑腾几番,眼中飞出一抹笑,“他这哪是不舍,分明是在试探本宫呢。”
他在试探昨晚勤政殿外,狄婉的挑衅之语是否有让她对母妃之死起疑。
“试探?”青荷有些不解,太子孟扶苏虽为皇后所出,但待主子可是没话说,吃穿用度但凡得了好的都往明光殿送,先前公主对他不说十分,也有七八分真心,怎么如今却说太子此举是在试探呢?
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同她们一样,被孟扶苏那张伪善的面孔所欺骗,真以为他待自己这个皇妹有几分真心,到了最后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这个香炉如何?”扶黎不答反问。
青荷和桃夭顺着公主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尊小巧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纹理天然、雕琢精细,腹部雕饰对称两组蟠螭和辅首衔环耳,盖顶雕饰四条小蟠螭。
桃夭细细打量了几眼也没发觉异样,“这不是小半年前太子殿下所赠吗?说是进贡的宝物中品质最上等的,特地送来博公主一笑。”
既因着这香炉粉嫩精致,确实好看,又因为此物乃太子所赠,孟扶黎便十分爱惜,将其摆于内室日日熏香,只不过这两日是没有再用了。
孟扶黎搭着桃夭的手往殿外走去,神色嘲讽,“那香炉内壁涂满了离神草。”
“离神草?”桃夭的小臂一颤,她从前在香典上见过,离神是一味香料,用以熏香十分常见,只是若是寻常进服补气强身之药的体弱之人,再日日熏以离神草,再好的补药都没了用,还会侵蚀原本的血气。
想到这层关窍的桃夭气得撒了手,扭过身去,说什么也要把那香炉砸了。
“你砸它做什么?本宫这殿里的物什十有八九是被做过手脚的,太子送来的东西动了手脚,父皇赏赐的也未必干净,你想把这殿通通都砸了吗?”孟扶黎轻声喝道,说多了几句,眉头蹙起,犹若西子捧心。
青荷连忙轻抚她的背部顺气,虽没有说什么,眼圈也是狠狠地红了。
桃夭赶紧折回身扶住殿下,心中后悔不已,“奴婢只是心疼殿下,怎么在这吃人的地方长大......也怪奴婢们不够心细......”
“不怪你们,父皇默许的事,太医院上下自然长着同一张嘴。”
更何况这伙人聪明,送来的东西里头也就两三个动了手脚,并且都不是明目张胆的下毒,皆需与其他物件或条件相配合才会产生危害。
“那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吗?”青荷虽较桃夭更冷静些,也不免觉得气恼,心下更是恨透了皇后和太子两人。
说这话时,几人已经步至殿外,远远就瞧见太子正伸头探脑巴巴地朝这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