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合轰地一下子就从那些梦里拔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该是听错了。
可她的神情分明认真得很。
他不知道她怎么又突然心软了。
他眨眨眼睛,忽然望着她笑出了声。
大年初一本来是各家走亲戚的日子,宁合却不打算出门,他知道胡府不欢迎他,姐姐总有很多大人物要去走动活络,姐夫又怀着孕,她们更没空招待自己了。
按照从前每年年初的安排,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要一点一点地去掘开那些冻土,疏散梨树的根部,再浇一遍透透的水,这样春天才好开花。
可他身上就是莫名的乏力,懒洋洋地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杂乱的脑袋,和含着明亮眼眸的半张脸,看着坐在床边的女人。
她在看书,聚精会神地轻声读那些长得像蚯蚓的,拼起来极为拗口的文字。
今日天色有些沉,这天上的日光弯腰过了屋檐,再挤进卧房的窗棂缝隙,已经不剩多少了。
芷溟觉得坐在这里比坐在壳里舒服,不过还得时不时挡一下左手边直勾勾的目光。
“这种……棉花若制成垫子大概需要多少钱?”
“不需要多少钱,你若是喜欢我现在就给你做一个。”
宁合说着说着又坐起来,拿被子包着身子,慢慢地,又明目张胆地往她那边挪去。
“……?”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
“你昨晚把我抱回床上来的?”
芷溟干脆地点点头,她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天天睡这个地方,就该如此。
“没,没干别的吗?”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边,干燥得很,和昨天起床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
“就是……”
宁合讷讷地止住了话头,没再说下去。
都是那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得他懊恼,烦躁,又叹惋。
他郁郁地垂下头,耳根子逐渐泛红起来——虽说她留的时间不久,可这也不代表那个梦就不能成真。
“你知道吗?潞州城里不仅有很多好吃的,吃上一年都能不重样,而且还有很多好玩的,上元节可热闹了,琉璃灯你是不是很喜欢?上元节什么灯都有……”
他细碎的,兴高采烈的絮叨声连续不断地飘进她的耳朵,好似某种鱼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有猜灯谜拿彩头的,一些店铺会在这个时候低价卖一些旧货,还有,还有她们会斗富……”
“斗富是什么?”
“斗富就是比谁的财力更厚,不过每年赢的都是胡家……去年胡家用绛丝布做了一百米的步障,请了苏州唱曲技艺最厉害的大家盛丽娘,那些青花瓷瓶被她唱碎了!”
芷溟实在是忍不了了,她“啪”地一声把书合上,额上的脉搏开始突突狂跳。
自己的思绪又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
怪不得阿皮说的什么,螭族上了岸便不会再回来。
吃过了熟食再吃生食,任谁都会难以下咽。
可她想到母亲跟她说的那些话……
本来燃着的怒意,和其他期待好奇烦闷兼而有之的芜杂情绪,被那些话通通消解到只剩纯粹的心凉。
宁合吓了一跳。
他以为她是被这些东西诱得不想再走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着,眼睛里星光点点,带着些委屈嗔怪道。
“又没人赶你走,你想留下来年年看都行……”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宁合静静地看着她如深湖般平静的目光,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厌恶,只有一丝玩味和好奇。
她对他的态度早已变了许多许多。
他其实真的很高兴,可不知怎地,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开口的声音也放得极轻。
“我只是怕你觉得待在这里无趣极了,反正你的决定也是变来变去的……”
他的脸此刻真是红得过头,还散着不正常的热气,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含着真诚而炙热。
“不无趣。”
芷溟的脸上浮现了一层淡不可觉的笑意,她想要去掐他的脸,还未触碰到,就已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流——他似乎不仅是因为激动才脸红的。
“你的脸怎么那么烫?”
“嗯?”
宁合晕乎乎地拿手背挨了一下额头,也被烫得登时就缩了回来,的确是热得很。
怪道自己身上没力气,该不会是着了什么风寒吧?
“大年初一,医馆会开门吗?”
他有些想哭,自己明明很少生病的,他之前腿脚不便,去医馆艰辛得很。
所以总是很小心,万分谨慎着,他这近十年内也就生了不到三场病。
他怎么会在这个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