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空仿佛被新制的胭脂晕染了薄薄的一层,配着云层边耀目的金光,空中那座塔的轮廓,时隐时现,宛如刚刚升空的启明星。
那金色影子不再闪动,可即便如此,人潮还是簇在码头,活像是一锅热粥。
宁合看了一会儿,又想到她了,如果芷溟在就好了,她可以背他去看。
他是个凡人。
还偏偏是最普通,一无所有的凡人。
他只昏沉地望天发呆,掌心不自觉地攥紧,直到“啪”地一声扇子合拢的脆响,把他吓了一跳,这才看到眼前出现的俊雅女人面庞。
宁合忽感不安——这位娘子他好像见过,但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轻佻。
“你是,这里的厨郎?”温骆冰颇为玩味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乱糟糟得不能再看的望江楼厅堂,似是特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你的妻主居然愿意放你出门……来这种地方干粗活么?”
这话问得,已经实打实地过界了。
宁合带着几分不悦瞪了她一眼,反驳的话堵在了心口,毕竟他要是开口和她吵架,不仅在大庭广众之下看起来难堪,要是真纠缠上了,估计就甩不脱了。
自己还有一筐萝卜没削皮呢……
他折返回去,眼前又出现了一只阻拦的手,他定睛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白衣娘子身边的侍从。
“这位郎君,总要识些礼数……”她锐利的眉目里含着几分天生的咄咄逼人。
“我们娘子可是州府大人的长女。”
温骆冰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地观察着眼前小郎君的反应,以为他会惊讶或是羞赧,却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那双莹亮的秋水双瞳也阖上了一半,看起来就是不太乐意搭理她们。
她毫无察觉地,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里转了一些话,想再和他聊的时候,见他早已经干脆地绕过杏禾,离开了她的视野。
昏暗的后厨里,宁合有些泄愤似地削着那堆萝卜,唰唰唰的流水刀功一气呵成,罗副厨和小努都看直了眼。
“你怎么见到金塔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老娘我也见了,说句实在话,即使果真有神仙,又怎会搭理我们这群屁民?”
宁合忽然幽幽地转过身,直视着她,眸里清亮点点。
“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见过神仙?”罗副厨哂笑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没过多久,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她知道宁合的脚被什么药草医好了的事。
宁合见她目光狐疑,自觉失言,只装作刚刚的事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哑口无声地削萝卜。
此时正是临近入夜,酒楼客人最多的时候,于是宁合又把萝卜搁置在了一旁,给罗副厨打下手。
他专心地学着,见到了滚油“呲啦”一声泼在了一小碗绿油油的圆形果子里,酥麻的香气在空中翻滚,弥散开来,清新又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香料啊?”宁合恍惚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变得清爽干净起来。
“蜀地运过来的花椒,那地方离这里大约一千多里……”
“这一小碗,就得三两银子。”罗副厨把这碗酸菜鱼往窗口一端,顺势摇动了响铃。
宁合暗暗吃惊,这香料怎么比肉还要贵啊?
今夜不知是怎么了,三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宁合觉得这几个时辰干的活儿,比前半个月加起来还要多,精疲力竭回到村里的时候,天上云丛缝隙之间已有了晨光。
他睡得极沉,睡得不知身处何处,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又是唢呐声,谁家在行嫁娶之事?喜乐的规制好像有些不同……
他紧闭着双眼,额头上似乎有汗,微风一吹,凉凉的。
脑海里的场景一阵变换,他成了厅堂里的新嫁郎,拿着扇子低着头,似乎很不情愿,眼前的女人竟然变成了他昨天才见过的那个白衣娘子。
昨天还不觉得,今天再看,这女人的脸怎么这么面善呢?真的在哪里见过吗?
宁合浑身一颤,睁开疲惫又沉重的双眼,心里慌乱无比,接下来的几天,不,接下来的半个月,半年,他都不想再去码头了。
但是不辞而别,他以后该怎么见周连呢……
屋外的喜乐声渐行渐远,宁合稍微拾掇了一下便出门了,他看见大路上比平日多出了许多人,一堆一堆地聚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装束打扮不像是村民,身上的绫罗都绣着金边。
他隐约听见了“金塔”,“道观”之类的字眼,呆在了原地,想听又不敢听。
忽然余光瞥见了林顾,他们俩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宁合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搭话,问林顾,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喜事。
“我爹说州府大人要在这里征地,修一座道观。”
“啊?”
宁合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心又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