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是觉得,像安与时现在这种肆意不羁的神态,还有那种对于安家纷扰的漠然,甚至是幸灾乐祸,都不可能会是乖巧女娘该有的。
她生在安家,长在孟家,孟氏全族慷慨大义,礼贤下士,家教也十分严苛,不会教出这般孩子。
可再想想,似乎也应该,失去至亲之痛,世间有几个人能承受?
承受住了,也是要疯魔一阵,从而性情大改的。
现在,裴允更多的则是庆幸。
她住在裴府,这个荒凉破败了得有将近二十年的院子里,不会嫌弃处境不够好,也不会孤单寂寞。
反而一天比一天快活,呆在他身边的时候,也自在多了。
就像现在,坐在一间屋子里,守着火盆,吃着烤栗子。
一个看账本,兴高采烈地打理产业,另一个则安安静静看着纠察司的卷宗。
偶尔想起来了说说闲话,没功夫言语便各忙各的。
是一种格外安宁又很安心的状态。
也是在裴允充满动荡的平生之中,最为珍贵的时日……
他都不知道自己盯着安与时看了多久,直到手里的卷宗忽然滑落,才弯腰捡了起来。
“阿兄困了?”安与时走上前
,撑在裴允面前的小几上看他:“既然困了,阿兄就去睡吧,纠察司的卷宗那么多,哪是这两天就能看完的?”
裴允失笑,抬手故意拨乱她的头发。
“你困了?”
“怎么会?”安与时白了他一眼,随手拨好闻夏一早给她梳好的发型……
现在的发型穿衣都很繁琐,但是怪好看的。
不像前世,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着重打扮自己。
所以裴允怎么能狠心乱动她的头发呢?
但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又气不起来了:“阿兄,你又让袁叔给了我四千金,我都看见了,多谢阿兄!”
裴允拧眉:“那你方才还说要还我?”
“不一样的!”安与时一本正经:“上次拿到的三千金,是我用借的名目找你拿的,这次四千金,是你主动给的,那既然都给我了,肯定是不用还的。”
“哦?”裴允摇摇头:“什么谬论?是是是,都是给你的,安心花吧。”
都说是吞金兽了,不给能行?
“真的?”安与时眨巴着眼睛。
“连我都不信?”
“不是不信,但这种事情……”安与时撇撇嘴,看上去还挺烦恼:“阿兄你想呀,安家就
是为了各种利益直接放弃我,现在又是为了利益一家子内乱,所以涉及到金银的话……”
“瞎想!”裴允用力点在她额头上:“不过是几千金罢了,我养得起你,再多也有,你只管放放心心的找我开口!”
反正养不起就去找司方峋,那小子手里多,弄点回来养养吞金兽,也是应当的。
正巧奉茶进来的袁管家差点没站稳。
上次搜刮了满府才到手的三千金不用还了,这回找皇上拿的五千金,还没捂热乎就又给安与时送了四千金过去。
现在,居然还夸下海口说更多都有?
袁管家瞪大的眼珠子差点调出来,裴允一个眼神斜斜地瞥过去,袁管家也只能咬紧牙关低下头,憋屈做人。
“那可不成!”安与时懂事地摇摇头:“我怎么能一直用阿兄的银子呢?况且今日我去宣王府给宣王妃诊脉,多的不敢说,两三百金一定能挣到,等我的医术彻底打出名气来,能挣到的就更多了,到时候就算别府另居,我也能保自己一世无忧!”
裴允烦闷地紧拧眉头:“还想去哪儿?安心在我身边呆着!”
安与时没把裴允的话当成一回事,又道:
“说到无忧,阿兄你知道吗,我总觉得皇上是……”
她话说到一半,扭头看向袁管家和伺候的听雪。
二人了然,连忙退下,还关上了门。
她抓着机会绕过去,坐在裴允身边,凑近他悄声道:“阿兄,皇上会不会就是大皇子的儿子,那个小皇孙?我今日出发的时候想起来,小皇孙的字是无忧,我在御前故意试了,他的反应,好像是记得的?”
听到这话,裴允的瞳孔都在地震。
所以安与时当真以为司方峋才是无忧?
但是……
现在她凑得这样近,几乎紧贴着自己,扬着头,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呵出来的气喷在自己下巴上。
心里想被调皮的小猫轻轻挠过……
“阿兄?”安与时瘪嘴:“我知道我不该议论皇家秘事,可是我好奇,阿兄你就告诉我吧?”
“他……”裴允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忽觉口干舌燥,抓起茶杯一口喝干,才道:“记住了,他是皇长孙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