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最里面,是一间极其破败的院子,还没走近,就隐隐闻到一股臭味,夹杂着妇人的咒骂声。
“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住你隔壁,每日弄得臭烘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瘟疫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死?老天爷真是瞎了眼,晦气!”
妇人越骂越难听,院子里始终没人吭声。
婆子们凑在一起,伸着脖子张望,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等着看好戏。
在她们的认知里,像张三这样低贱的人,是不可能认识什么贵人的,八成是犯了事,人家找上门来了。
沈青黎和景暄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院门虚掩着,景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张三正在院子里修板车的车轱辘,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见是两人,怔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慌得忙跪地行礼。
“小人见过暄王殿下,见过宴王妃。”
“快起来,”景暄温声道,“不是在衙门,无需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张三惶恐道。
恭敬地磕了两个头,才起身。
寻常百姓见到衙役,都忍不住手脚发抖,更别说是云端上的贵人。
隔壁的妇人还在骂,张三神色尴尬,局促地捏着衣摆:“让两位贵人见笑了。”
沈青黎道:“世人向来拜高踩低,像她这样的人遍地都是,你无需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有些人自己过得穷困不如意,便想将旁人踩下去,仿佛这样,她便不再卑贱,不再落魄,是那人上人。”
张三听多了羞辱之言,早就麻木,却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宽慰他,替他抱不平。
他再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善意。
“多谢王妃,但小人卑贱,早已不在意。”张三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沈青黎看着他,正色道:“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该被轻贱,你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没偷没抢,无愧于任何人,生而为人,她不如你。”
张三心头震动。
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涌起深重的罪孽感。
他扯了一下嘴角,似哭似笑:“王妃是小人见过的,最好的人。”
两家就隔着一堵矮墙,那妇人自然也听到沈青黎的话,正要开口咒骂,一听“王妃”两字,吓得腿一软,摔在地上。
旁边的桌子本就坏了一只脚,她这一摔,直接把桌子撞倒了,上面的碗筷碟子悉数摔在地上。
一阵噼里啪啦过后,死一般地安静了下来。
张三突然想起来,贵客来了许久,他还没给贵客倒水,可一想到家里的碗都豁了口,实在拿不出手。
沈青黎看出他的窘迫,径直在院中的木墩上坐了下来。
院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景暄也寻了个木墩坐下。
“你也坐吧。”沈青黎说道。
张三在矮凳上坐下来,很是拘谨:“殿下和王妃来寻小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青黎问道:“我听人说,你十年前才来的凉州城。”
张三心中越发忐忑,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沈青黎仿若未觉,语气随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你原是哪里人?”
张三下意识地攥了一下膝盖上的衣衫,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
心中思绪飞转,深知以两人的身份,迟早能查清他的生平,隐瞒没有意义。
“小人来自长安。”
沈青黎“哦”了一声,好奇道:“长安那样繁华,怎么跑来凉州城?”
张三低垂着头,日光落在他脸上,晦暗不明。
默然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安于小人......是死地。”
“为何?”
张三搁在膝盖上的手越攥越紧,手里的衣衫都皱得不成样子。
沈青黎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声音淡而缓地问道:“因为李家村吗?”
听到“李家村”三个字时,张三心神震颤。
他遽然抬起头,目光惊恐地看着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可怕。
“王......王妃为何会知道?”
沈青黎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我在灵山寺看到了那盏长明灯。”
张三的眼珠子狠狠一颤,连眼眶都在震颤。
那盏长明灯,是他的罪孽,是不论过去多少年,都难以赎的罪。
如今,终于掩藏不住了。
张三嘴巴张张合合,仿佛有一把刀从喉咙上刮过,声音沙哑得似含了血:“王妃是为李家村而来的?”
沈青黎颔首。
清清淡淡地一声“是”,将他所有的侥幸全数击溃,张三摇摇欲坠,一颗心急剧下坠,直坠向了无底深渊。
不知何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