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帐,那副将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凑到柯旬身旁低声说
“将军,你刚刚有注意到吗?”
“什么东西?直说。”
“落华啊!刚刚陛下就那么随意的把它扔给那个沈玙了!”
落华是楚衡的佩剑,刃如秋霜,削铁如泥。陪了他整整五年,平日里他都不舍得让别人碰,怎么今日就这么随便的丢给了一个亡国皇子。
柯旬眯了眯眼睛,他跟了陛下五年,从一开始的百夫长做到现在的少将军,楚衡的性情他是了解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做这些事。
还有方才营帐里发生的种种,现在想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南凉…他记得楚衡小时候曾留在南凉做过质子,在那儿呆了七年才偶然被主帅看中,入了燕北军营。
他很有可能在当时便与那沈玙相识,至于两人的关系是好是坏,柯旬也看不太出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两人之间必定有过一段纠缠。
“将军,将军?”
柯旬回过神,拍拍副将的肩膀“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陛下留着他,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只要沈玙不对陛下和燕北有威胁,咱们不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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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士兵进来处理尸体,打扫地面,不消片刻,沈玎连同他身下的血迹一并消失了,除了地上残存的一片深色痕迹外,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曾存在过。
沈玙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握着落华,还没缓过劲来。
楚衡拿过落华,用白布仔细拭去剑身的血迹,问道:“第一次杀人,很害怕?”
“有点,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如果你一开始就痛快的抹了他的脖子,就用不着见这种场面。”楚衡擦干净了剑上的血,将落华横过来,剑身映着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长痛不如短痛,爽快一点,对自己和他人都好。”
楚衡将刻递过去,直视沈玙的眼睛“我给你两个选择,在这里自杀或者和我回燕北。”
“我不能承诺什么,但我会保你性命无忧,你应该知道如果回去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沈玙怔怔的看着泛着寒光的剑身,许久没有动作。
楚衡也不催他,保持着递剑的姿势一直没动。
周遭静的吓人,甚至能听到帐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空气仿佛凝结,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僵持许久。
沈玙最后还是动了,他抬手接过了剑,葱白手指抚摸着冰凉光滑的剑身。
闭上眼,他缓缓将落华架到脖子上,父皇和大哥死时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如果被带回去,能去哪儿呢?
只有后宫,以一个奴隶的身份。
沈玙在宫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对于各宫妃嫔的勾心斗角和宫人们被主子轻易赐死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但那都是以一个上位者的身份。
他会施舍给宫人钱财,让他们得以安置家人,死后有个墓地,但他从没在乎过这些人的身世,经历,以及他们葬在哪里。
他们死了,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他也要变成那样飘泊不定如浮萍的人吗?
剑刃在白皙皮肤上划出伤痕,鲜红血液流出,染花了衣领,沈玙却浑然不觉。
楚衡手上捧着兵书,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沈玙身上,在看到那抹鲜红时眼神暗了暗,拿书的手捏紧,指尖泛着青白。
这个位置很巧妙,不远不近,当沈玙决定自刎时,以楚衡的速度绝对有把握夺下他手上的剑。
虽然他未必会去夺剑,但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后手,留出一条退路。
是以皇子的身份死,还是用奴隶的身份活。
沈玙手上的力气在不断加大,血渗出的越来越多。
“活着…”
大哥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惊醒了浑浑噩噩的沈玙。
对…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二哥现在还下落不明,他的母亲和姊妹们也都还活着,她们还等着他保命,他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要活着,无论将面对何等的屈辱与折磨,他都要活着,至少要亲眼看到南凉的子民幸福安康,二哥和宫里的女眷们平安无事才算完。
沈玙松了手,落华掉在地上,溅起几滴血珠。
他抬头看向楚衡,眼中满是坚定。
“我要活。”
楚衡合上兵书,拾起落华回到座位,吐出两个字——
“跪下。”
沈玙后退半步,掀起衣摆,以标准的姿势下跪叩首。
“沈玙,拜见陛下。”
这一叩首也昭示着两人的身份在此刻彻底确立,楚衡是君,沈玙是臣,甚至是奴。
这些,注定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