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葛颐尧先生来到了侯府。
没有人迎接他。府中知道他要过来的那两个人,早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一个怀着怒气在院子里撒泼,一个显府里琐事太烦索性出府喝茶去了。
门口的小伙计不认得葛颐尧。
见他一身青色长衫,外披一件泛旧的墨绿色棉质长袄,头发花白,走路迟缓,小伙计猜这个人是来讨钱的。
更何况,这位老先生一缕白色长胡,风度超然,神采飘逸,看起来像读过书的模样。小伙计便想,这十有八九是个知识渊博的穷老头。
这比目不识丁的乞丐更难应付。
于是,他索性回绝了这位老先生要见世子的请求,“先生,您请回吧。我们世子不在府里。”
葛颐尧一怔,礼貌道,“这位伙计,烦你进去再帮我问问。是世子和世子夫人请我来的。按理说,世子这个时候应当在府里。”
“世子真的不在。我亲眼见他出去的。老先生,我这里有一点碎银,您拿着,买身保暖的过冬衣裳。”
说着,小伙计从怀里拿出了银子,将它塞到葛颐尧手里。
葛颐尧立刻收回了手,没有接过银子。
那几块碎银,掉到了地上。
对方是把他当乞丐,用这点碎银打发他走。
他心中不悦,却依旧面色温和地道,“罢了。既然世子不在,那我就不叨扰了。”
葛颐尧袖子一甩,回身便走。
恰在这时,霍芸书正要出府。
霍芸书没有带凌兰,而是把她留在碧落堂,嘱咐她拖住丽华。
凌兰便抱着两床过冬的被子去柴房找丽华,有意嘘寒问暖,让霍芸书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
霍芸书刚刚到府门口,便看见有位老先生缓缓走下了门前台阶。
她有些好奇,向小伙计问道,“那位老先生是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来见世子的。但世子不在。”小伙计扬起声音,仿佛是有意说给还未走远的葛颐尧听。
但顿了顿,他又凑到霍芸书边上轻声说,“估计是讨饭的。”
看模样,不像是讨饭的。霍芸书猜想。
但她也不敢笃定。毕竟,人不可貌相。
前两年,有个衣冠齐楚、模样像是贵胄子弟的人上门,说是世子旧友,前来拜访。
门口的伙计信以为真,立刻请他进屋。郑老夫人和许氏也以为他身份不凡,热情地款待了他。
这个人谈吐倒是没有什么大缺陷,但见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总会表现出格外的欣赏与喜欢,让郑老夫人不得不主动提议送他一份。
最后,他带了一堆不菲的礼物走了。几天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骗子。
装有钱人,是他的惯用招数。
但那以后,小伙计对登门的陌生访客,总是格外警惕。
因此,霍芸书虽心中犹疑,但没有多想,而是姑且相信了小伙计的判断,快步走下了台阶。
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过老先生身边时,她无意中瞟了他一眼。
霍芸书一向以自己的记忆力为傲。
她的记忆,鲜少出现偏差。
仅一眼,她就认出了对方。
“葛先生?”
葛颐尧循声偏头。
“葛先生,真的是你。我是霍芸书,是霍……”
还未等她说完,葛颐尧便缓缓地笑了,“我记得。景行的女儿。”
“是。”霍芸书连连点头,面露欢喜。
她没有想到,葛先生还记得她。
幼时,葛颐尧先生时常来霍家,跟霍景行谈书论道。
就着一壶茶,两人就可以谈一整天。
他们是相识了二十余年的旧友,更是性子相似的同道中人。
两人都无心官场,心境开阔,待人温和。
最大的差别便是,霍景行更不懂得拒绝。
这一点,就决定了两人截然相反的命运。
一个,不近官场,明哲保身。
一个,官至高位,但到去了世,都无法有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