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均下山时,已是傍晚时分。
斜阳已落,空留一片宛如晕染开的灿烂落霞。
霞光在云间层层泛开,像是悠悠涟漪。
天地仿佛都是朦胧的玫瑰色。
他刚到重华殿,阿和便迎上来道,“九爷,皇帝要见你。”
陆延均应了一句,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他正好也有话要与父皇说。
皇帝默然地立在书房的窗口前,望着那尚未完全褪成夜色的晚霞,目光严肃,若有所思。
连陆延均迈进了院子,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陆延均进了屋,立在他身后说了句“父皇”,他才注意到陆延均的存在。
皇帝回过神,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来,低低地道,“延均,你来了。”
“父皇您要见我?”
“延均,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
陆延均怔了一怔。
父皇从来不会这样问他。
正当他思忖着该如何作答时,皇帝又开了口,“前不久的那个拐卖案,跟你到底有多少关系?”
陆延均眉头一蹙,“父皇,我只是下令彻查,并没有过多参与。这起拐卖案,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出了岔子。是有人举报了你。”
“举报了我?”陆延均震惊不已。
“你当时救下了两个被拐卖的孩子,是吗?”
“是。”
“一个,你留在了宫里。另一个,你将它交给了长平县那两个负罪潜逃的人贩子。是吗,均儿?”
“父皇,这些事,是谁告诉您的?”
“是刑部的人查完禀报我的。均儿,你就说,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陆延均沉默了下,“是我做的。但那两个人,不是人贩子,是养了那个孩子八年的爷爷奶奶。那个孩子,也愿意回到他们身边,我只是想帮他们。”
“均儿,朕知道你心善,可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操纵的。拐卖儿童、买卖人口、知法犯法……这些脏水,可都泼到了你身上!甚至有传言说,京中那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组织之所以能兴盛,都是因为有你在背后!如今你只是在联合刑部做戏给人看罢了!纵使朕知道这些都是谣言,可谣言传久了,可就越传越真了。到时候,你如何拿得出证据,你如何说得清自己的无辜?”
陆延均自觉理亏,“父皇,儿臣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能演变成这样。”
“均儿,你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朕替你解决。往后,你不要再掺和进这些纠葛里了。你若无心皇位,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皇子、当你的王爷。这些纷争,你只消不理会就是了。”
陆延均思忖了片刻。
皇帝正在气头上,陆延均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想到霍芸书的模样,他还是坚定下了决心。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要禀报。”
“你说。”
“儿臣如今,并没有无心皇位。”
陆延均低头作揖,表达委婉。
皇帝微微一怔。
“均儿,你、你说什么?”
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年以来,他一直渴盼着把陆延均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但陆延均表现出的抗拒,一次次地寒了他的心。
日子久了,他也就渐渐地不抱期望了。
但陆延均的这句话,无疑是在那将熄的火焰上,又猛然浇了一把油。
“父皇,过去,是儿臣不懂事。儿臣只顾自己,太随心所欲,不曾体谅过父皇和母后的苦心。儿臣如今也渐渐想明白了。若父皇并不觉得延均愚笨到无药可救,延均定会以卧薪尝胆之毅力,奋发图强。皇位一事,儿臣不敢奢求。儿臣只求为这天下尽心尽力,不辜负您与母后的期望。”
“延均,延均啊。朕居然能等到你这句话,也算是无悔无憾了。”皇帝不由得慨叹。
但下一瞬,他的脸上就掠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厉色。
陆延均心思敏锐,觉出些许不对劲,忙问,“父皇在想什么?”
“你若是早点跟朕说,该多好啊。”
陆延均迟疑了下,没明白他的话。
“毓时,比朕想象中的有野心。他已是根深枝茂了。立储一事,恐怕,不能完全随朕心意。”
陆延均不明白:毓时不曾做过什么,怎会让父皇如此评价?
皇帝接着说下去,“他和陈甫来往甚密。不久前,陈甫甚至还向朕表达了想要自己的女儿嫁给毓时的想法。若这门亲事结成了,再谈更换太子一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