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天, 黎深都没有离开过病区。
战局陷入焦灼, 伤员被一名接一名地送来。黎深刚给抵达当日收治的士兵签好归队证明, 转头三张血淋淋的担架车就被推了进来。长时间的高压工作让许多人都支撑不住, 光是他所在的医疗队内,就累倒了四位医护。
再次从倒下的同事手中接手一名重症患者后, 黎深下了医嘱, 调整好呼吸机,又巡视了两圈病区, 见一切正常, 才走到帐篷外透气。
寒冽的空气灌入肺中,刺激得他清醒了些。已至深夜,巨大的探照灯照在茫茫雪地上, 衬得夜色里的长恒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黎医生, 还在忙啊。”
路过一名扛着钢材的军人同他打招呼,黎深点头致意: “徐连长。”
徐连长手下有两位士兵是黎深救回来的, 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了交情。他跺了下灌了雪的军靴: “外头这么冷, 黎医生还是进去休息吧, 这么多天我就没见过你歇着。”
“我刚睡醒。”黎深随口说。实际上一次闭眼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接连不断的抢救与手术, 像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疲惫得令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做那个噩梦。何况他现在身处的现实, 远比梦境更真实, 更鲜血淋漓。
“这些钢材是做什么用的?”他转移话题。
“说是病房又不够用了, 让我们赶紧多搭几间帐篷出来。”徐连长抹了把头上的雪, “怪得很, 以前也没少出过救援行动,这次还配发了新装备,受伤的人却反而变多了, 那些流浪体也总跟打不完似的, 见鬼了。”
想起最近看到的好几份Evol异常报告,黎深若有所思。
呼叫铃尖锐的声音猛地刺破短暂的平静, 黎深几乎是瞬间冲回病区内。护士迎面匆匆跑来, 汇报说送来一位心脏骤停的士兵。黎深听着心一沉——正是前天刚归队的那位。
“1支肾上腺素, 静脉推注。”
“好的。”
“除颤器呢? ”
“马上就到! ”
不久前笑着跟他道别的士兵, 呼吸面罩下的面庞已经变得苍白, 隐隐显出青紫的颜色。两名医生一人做着体外按压, 一人托住士兵下颔捏着呼吸气囊。而护士迅速拿来除颤器, 动作麻利地往电极板上涂好导电胶后交给黎深。
“360焦耳。”黎深沉声。
“砰”的一声闷响,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依然持续着。
“继续, 一、二、三。”
“嘀嘀——嘀嘀——”
“再来。”
“嘀——”
天渐渐亮了, 雪又重新落了下来, 沉沉地压到帐顶上。
卫廷钧掸了下军装上的雪走进病区,见黎深正在开医嘱,便到一旁等候。
“给他输2单位红细胞。”黎深说完,朝卫廷钧走来, “师兄来拿死亡证明?”
“嗯, 他是我们队里的。”
黎深走到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 “23岁, 死亡时间是今天清晨5点47分。”
卫廷钧叹气接过: “太年轻了……他父亲也是军人, 在当年那场灾变中牺牲了, 他继承遗志跟着入了伍, 没想到……”
黎深沉默片刻: “抱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卫廷钧勉强笑了下缓和气氛, “你每天在这忙到三更半夜, 就没睡过个囫囵觉, 谁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黎深并未应声, 眼里似乎没有一丝情绪。
卫廷钧犹豫了一会儿: “黎深, 你现在刚工作不久,想多救人是正常的。但不管有没有救回来, 咱们尽力了, 就是本分。”他拍拍黎深的肩膀, “别太自责。”
“多谢师兄, 我没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黎深掏出来看了眼, “我还有手术,先走一步。”随后他朝卫廷钧略一点头, 快步朝更衣室走去。
黎深再次进入了那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
但这一次,一个白色的身影取代了遍地尸骸与鲜血。越过肆虐的风雪,黎深朝他走去, 漆黑的冰晶再一次在手中凝结。而那个身影不躲不闪, 木然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
冰晶射出的瞬间, 风雪骤停, 黎深在这一刹那看清了对方--
是一身白大褂的自己。
黎深睁开眼睛。帐篷内一片昏晦,疲惫的同事们各自窝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裹着被子沉沉睡着。他撑着手臂坐起, 用袖口擦了几下脸上颈间的冷汗, 慢慢平复呼吸。
手碰到枕头下的笔记本, 黎深指尖一顿, 将它取出。封套上的凹痕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其中一笔来自今日。
——来到这里后,他送走了三名患者。
他抚过那几道新鲜的刻痕, 每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