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一向子嗣单薄,到了裴绩这里,年到三十七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今岁终于得了一个儿子,喜出望外,在洗三这日大摆宴席,办得比自己寿宴还要热闹。
卫颐心疼裴容伤了腿,特地请了裴家二叔的夫人王氏来帮忙。有了助力,裴容支撑着病腿,总算将洗三宴办下来。酒过三巡,宾主尽欢,散席后或是在院中听戏,或是在花厅品茶。裴容有了喘息之机,在赭石的搀扶下走到花园深处的小厅里歇脚。
主仆二人刚要坐下,听得花丛深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哭泣。男子的安慰紧接响起:
“茹妹,你莫要哭坏了眼睛。”
赭石睁大了双眼,看向裴容,压低了:“大娘子,这、这里头的那位可是三娘子?”
裴家上下,只有一个“茹妹”——裴茹。
“她不是在院中禁足吗,好大的胆子竟溜出来私会男子?哪家的郎君这样不知羞耻?”
赭石听不清来人,裴容却听出来了,说话那人就是与自己指腹为婚,前世同床共枕十数年的董元平。
果然,花丛之后裴茹梨花带雨的娇声:“元平哥哥,我真的很害怕。姨娘独个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不知她在那里过的好不好?留我一个人在院中。无依无靠,我每天夜里都做噩梦惊醒。我好怕啊,元平哥哥。”
“想不到伯父竟如此处置你姨娘,未顾及到你,实在有些狠心了。”
“也不能怪父亲,当时姐姐言辞相逼,不发落了姨娘就不肯罢休,父亲也是没有法子。”
“阿容怎么会?她素来性子柔弱,又与你交好,怎么会如此狠心呢?”
“这些天,姐姐仿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听着话竟是说到了裴容身上。
“不知羞,不知羞!”赭石气得双眼喷火,蹭地一下就站起身来,想冲进花丛中去搅醒这两人。但她没行两步又扭头回来看裴容,等裴容示下:“小娘子?”
裴容低垂长睫,正在揉着自己的伤腿。
若是换做从前,她定然假装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悄悄离开,给他们机会相处。可倒头来,她孤零零一人躺在病榻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才知,没人领她这份情。
所以何必顾念没有心肝的人呢?
她招手将赭石唤回来。
“小娘子!他们如此行事,毫不顾惜你,你何必为他们着想?”赭石依言走回去,可心中不甘。
裴容笑一笑,她当然不是要顾念没有心肝的人。
她将手中的纨扇塞给赭石:“方才瞧见一只燕尾粉蝶飞进紫薇花中去了,你去替我扑只蝶来。”
赭石这样直愣愣冲进去,撞破两人是痛快,可难免不会被他们颠倒黑白,使裴容她们自己落下偷听的话柄。
可若是扑蝶意外撞见,就另当别论了。
赭石明白过来,欢快地行了礼:“小娘子擎好吧,瞧我去扑两只大的来!”
说完就舞着纨扇冲进花丛中去。
园中婆子搭理花木上心,今夏的紫薇花开得正盛,花团锦簇在一起,压得绿枝低垂。只见赭石冲进去不一会,后头响起“呀”的一声,花枝摇晃起来,簌簌落下粉紫的花瓣来。
两个狼狈的人分开花枝,从里头钻出来。后头跟着赭石,她奔到亭中来,埋下笑脸,向两人行了一礼:“婢子莽撞,惊扰了两位客人。”
说着她抬起脸来,惊呼一声:“三娘子,你怎么会和董家郎君在此?”
董元平皱起眉头,这婢女将他和裴茹的姓名喊得如此大声,是生怕外头的人听不见他们两人在此私会吗?
他心中担忧,四下一望,正好与亭中裴容的视线撞上。
裴容原本就生得白,近来伤了腿更是连日居家静养,如今亭下瞧着肤白似密雪,被身上的海棠红绫罗一衬,色若晓春之花,更甚紫薇娇妍。
董元平瞧着她,心下什么也忘记了,上前几步去就问:“许久未曾见妹妹,听闻你近日伤了腿,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董家哥哥挂念。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久站,所以在这里躲懒。”裴容微微一笑,解释道:“方才见到一只粉蝶,就让赭石替我去扑,没想到撞见你。”
董元平一双眼挂在她身上,连自己头顶上的花瓣都忘记拂,忙忙道:“妹妹若是喜欢,我替你去扑来。”
裴容没有答应,往裴茹那边看了看,装作没有听见他们方才的话,问道:“阿茹,你怎么也在此?方才是打搅了你们二人说话么?”
“这、这……”董元平这才想起自己尴尬的处境来。他看了看裴容,又看了看裴茹。
裴茹双眼微红,怯生生地走上前来拜到在裴容面前,梨花带雨地哭求起来:“姐姐莫要误会,我一个人在院中难捱得很,偷溜出来意外撞见元平哥哥的。求你莫要告诉父亲,我不想他再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