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徐征已经在车间干了一多个月的硫化了。在这一个月里徐征实际上是给师傅打下手的,但仍然瘦了几斤。徐征变了,以往内向含蓄的他现在也大大咧咧了,在“午夜奏鸣曲”中甚至也敢于一展公鸭似的歌喉了;但徐征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下降了,下班后耳鼓总是嗡嗡作响;另外身上总是沾染着硫化胶料那难闻的气息,徐征现在天天洗澡,但也不能彻底清除。
班长“猴子”也彻底看出徐征不是个人物了,因为稍微有点关系的大学生在车间上硫化都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对徐征也像对待手下的硫化工一样,开始吆五喝六起来。甚至徐征觉得态度要更恶劣,因为班长的眼神和话语似乎带着一股嘲弄和幸灾乐祸的意味。经常地,徐征联想到西汉的狱卒,想让你死你就得死想叫你活你就能活,害得威风八面的丞相周勃给其送了千金才保住了小命,出狱时还叹道:吾今日方知狱吏之贵也!
徐征开始单独上机操作了:他要管两个机台。徐征卖力地干着,勉强能应付这繁重的苦力劳动。“猴子”对其很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欺负他,这倒不是因为徐征干活差或爱偷懒,而是因为班长觉得其没有靠山,而且徐征的高学历让班长觉得心理不平衡;“猴子”似乎总怀着种整人的变态心态来为难徐征。
手套可以说是硫化工的唯一工具。但“猴子”在这唯一劳动工具的发放上也刁难起了徐征:发给别的工人一般是一星期一双,但发给徐征的总共只有一双,还是一个多月前师傅帮着讨要的。徐征人自尊心很强,他不好意思再请师傅帮着讨要,但自己的手套食指部位早已烫出两个大洞,干活时食指便总是挨烫,疼得钻心:最后实在没法了,徐征便在下班后溜到别人的机台后面,在废品筐中翻出了一双硫化工扔弃的还算完好的手套。从此上班就带上了那双捡的,心里煞是酸楚啊。
徐征从此似乎染上了怪癖:他似乎被烫怕了,一下了班就躲着去捡别人扔下的废旧手套。其实废旧手套大部分也千疮百孔,就算有些完整的也多是浸满了难闻的脱模剂。徐征都不管了,每天都带着那么三两双手套回家。
母亲对徐征每天都带手套回家的事很不解,问是怎么一回事。徐峥不说。
在这个充满了巨大噪音和废气的车间里,徐征见到了不少大学生的来来去去。从来没有哪个人呆在这里超过了一个月,无论是上硫化还是修边,除了他。很多人只待了一个星期就闪人了,走时班长还屁颠屁颠地找他们谈话,一脸谄媚地请他们到“上面”后多多关照他;而对于徐征,“猴子”却总是板起冷冰冰的面孔,一脸的威严,连发硫化餐券也是每次只给徐峥三、四张。
但也有例外:那次来了个男大学生,就在离徐征不远的机台帮忙。上了几天班后的一次中班中,徐征跑去想和他聊聊。聊了什么徐峥现在已忘了,他只记得对方张着嘴两眼直勾勾地冒出一句:
“累啊!”
第二天临上班时,那人跑来径直找了“猴子”:要辞职。“猴子”准了。直到现在,徐征唯一不能确定对方有“关系”的就是这个人。
而对于硫化兄弟们徐征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和他们融为一体。硫化兄弟们并不团结:他们毫无缘由地分成一个个小帮派,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为工资而勾心斗角。大家对自己的收入状况都是极其保密的,即使告诉你也多半不是真话。硫化兄弟们更愿意做的一件事是——如何千方百计在对方嘴中套出他的工资,然后铭记在心,等到发工资时拿来做比较,随时准备在和生产科长闹工资时作为证据。
大部分硫化兄弟相信自己无论怎么卖命都是挣不到大钱,因此他们抱着混一天算一天的态度。但有些人很圆滑,他们千方百计喊上班长吃饭什么的拉拢班长,于是乎班长便给他们好做的模子,并且经常慷慨地给他们开洗模、热模证明(在泰鼎,由于洗模和热模而影响硫化工生产是给补贴的)。徐征现在才发现班长实在是太重要了。那些圆滑之徒做着“优质”的模子,工价高且废品率低,不时享受着慷慨的误产证明,一个月拿上个一千五、六;而徐峥的模子外号“狼牙棒”,要在两根硕大的铜棒上下塞上胶料条,手眼的准确度简直赶上玩杂技了;废品率又高工价又低,是车间里有名的难做的模子。徐征在这模子上吃尽了苦头,月月的硫化工资只有几百,幸亏还有大学生实习补助。
徐征的大学生补助是12.3元/天,徐峥感觉沾沾自喜,同时心想:泰鼎还是有人情味的嘛。
车间里有一个姓李的硫化工,外号“李大棒槌”,此人黑瘦,傻里傻气的。车间里有一副模子外号“安全套”,因出模时需要用高压气泵向产品中打气而得名。由于模具设计的原因,此模生产起来不仅效率低下而且废品率狂高。“安全套”以前一直是在别的车间生产的,但不知怎的就被推到了第一车间来;第一车间也没人愿意做,争来吵去,最后“猴子”找到了“李大棒槌”。
“李大棒槌”一口应承了下来:他来做。“猴子”的嘴咧成了荷花,为了坚定“李大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