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闭上眼默默调整呼吸,随即将所有注意力投至书里的内容,心里默读一遍再抄一遍,久而久之,发现这样还挺管用,就像诵读一篇清心咒,心里渐渐静了下来。
到了女诫,他像之前那样默读一句再抄一句,可到了第三段,他动作慢了下来。
他垂眸盯着满页的字,面色显然透着疑惑。
墨玖安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也他从略显惊讶的表情中感知到了他此刻的想法。
墨玖安轻轻一笑,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笑声中带了一丝莫名的酸楚。
容北书依旧沉浸在女诫里。
他翻开一页快速浏览,然后再翻开下一页,以此类推,就这样一页一页,他面色愈发复杂,好不容易回归平淡的眸里又一次掀起了不明的涟漪。
他停下了。
容北书的视线刻意躲闪了一炷香,可此刻,他却鬼使神差般抬头望去,只见她一双媚眼带着一丝趣味,唇角泛着讥笑的弧度。
“怎么,容少卿也发现了它的可笑之处?”
墨玖安一只手撑着脑袋,姿态惺忪妖媚,另一只手拿起青玉酒瓶轻轻晃动,透过薄薄的玉面,能看到里面的酒水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波动。
她软绵酥骨的声音慢悠悠的,斜躺的姿态加上晕染了浅红的双颊,比平时还要多出几分勾魂的艳丽。
“好像除了本宫,只有你们兄弟二人发现了”
墨玖安倏尔勾唇轻笑,可落在容北书眼里,莫名多出了几分无奈与自嘲。
“或许不止你二人,或许也有别的女子发现过。每当被夫君漠视,婆家羞辱,娘家抛弃时,当她们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困于闺房后院时,每当为了夫君一丝情意,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却又独守空房时,她们或许也发现过此书的荒唐之处”
墨玖安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的青玉酒瓶,唇角弧度渐收,声音也添了几分冷峻:“又或者,别的男子也发现了,只是他们不在乎”
她顿了顿,仰头抿了一口。
“因为,这东西就是女人写出来束缚女人用的,他们怎会不愿?”
容北书静静地望着她,脑海中浮现了白日里群臣激昂批判她的模样。
不守妇道,不配论法论政。
无论她说的是否在理,只因她是女子,就会换来群臣反对。
他们不在乎她说的对不对,只在乎自己的地位尊荣。
一个妇道人家怎配与他们讨论国事?
容北书眉心微蹙,望见她眼底的那一丝苦涩,心口莫名一揪,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咽了咽闷痛的喉咙,默默垂下长睫,拿起笔开始写。
每写一句,心里就沉一处。
他以为女诫是女子的礼记,教她们仁义礼智,修德积善,遵从礼教纲常,可从不知里面写的具体内容。
他一个男人,又怎会读过这本书。
可如今一看,这就是毫无道理的侵略。
它叫你无条件顺从,不可反抗,不可逾矩。它叫你卑微求全,以夫为天,谨小慎微。它叫你无私付出却不求夫恩,也叫你低头受罚却不论对错。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他明白,世道本就不公,人生来便分为三六九等。
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荣光一世,大富大贵。
而有些人一出生就面临着死亡,就算活下来也是穷困潦倒,艰难求生。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底层的人们也有机会通过后天的努力逆天改命,尤其在落实科举之后,寒门之后亦有入仕为官,光宗耀祖的机会。
侍从的后代亦是侍从,但他们起码还有机会摆脱奴籍,更何况许多沦为奴隶的人并非一出生就是奴隶,大多因生活所迫,卖身求生。
可这本书写的,女子一出生就是男子的从属。
她们是商品,她们可以买卖,她们可以被丢弃,可以被伤害,但她们绝不能冒犯夫君,不能反抗规则,一旦违反,那就会被严厉惩罚,严重者,甚至会失去性命。
她们生来便是如此。
谁规定的?
此书用词规范,引用了许多圣人名言,逻辑通顺,作者定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
可一个才女,为何会生出如此卑贱的想法?
容北书默默放下了笔,又忍不住抬眸看一看她。
墨玖安一身云白中衣,乌黑长发落于肩膀两侧,不施粉黛的脸干净的不染尘埃,浓眉大眼,粉唇皓齿,宛若一幅绝美的画,在烛光摇曳中闭目饮酒。
她长睫扇了扇,缓缓睁眼,下意识地看向那模糊的身影。
他肩宽腰细,身形挺拔,在墨玖安朦胧的视线里犹如隔着一层薄纱,烛火散出的光在他的四周晕染开来,看不清,可又独具让人挪不开眼的美。
她直直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