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冬日绵长。
寒光利刃,血溅侯府。沈皎死了,但没死透,此刻正板板正正地跪在长央宫暖帐前的金砖地上。
暖帐里假寐的人是大宣刚登基的九五之尊,新帝李云溪。他幼时体弱,又素来畏寒,床榻四周都包裹着厚重的锦缎。
现下是雪窖冰天,沈皎跪了已有一会儿,此刻只觉得寒意直直地往身体里钻,好似密密匝匝的小虫正啃咬着她的膝盖,又痒又麻。
少顷,帐内之人自觉时辰差不多了,作声道,“朕怎么睡过去了?”他轻咳两声,“让沈大小姐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吗?”
“一个时辰了,陛下。”应他的是总管公公刘尚武。
九五之尊拨开那沉甸甸的帷帘,居高临下地睨着台阶下穿月白色妆花缎的女子,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真像是丫鬟偷了主子的衣裳穿,”他故作想起什么似的,“跪了这样久,沈大小姐待会儿可要向母后告状了?”
眼前的男子目光冷冽,周身都泛着寒凉,前世正是他抹了沈皎的脖子。此刻与这刽子手言语,只觉是被利刃刮过喉管一样生疼。
“臣女不敢,刘公公说传圣上旨意召臣女前来问话,见圣上正在小憩,就候在此处了。”
“沈大小姐如今也是上京贵女了,”李云溪没头没脑地说道,“淑妃,淑妃如何?”
沈皎面上露出无人察觉的轻蔑一笑,淑妃?前世丧命时,她的亲妹妹沈晏就是淑妃。而她,还是显王身边的一朵赤蔷薇。
赤蔷薇是松影堂里的一等,松影堂是大宣女卫所的别号,其里分三等九格。“赤蔷薇”这种花,有个别名也叫“刺客”,彼时她是显王跟前儿的近身侍卫,也是显王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
上一世,沈皎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雪的冬天,除夕佳宴,她受意与显王府舞姬一同献舞太后。不料面纱钩子却中途松落,她与太后的已故闺友,先靖远侯夫人生得有八九成相似,让太后大为错愕,于席间便悲从中来,心魂不定。
舞毕刚下台,她就被不知什么人掳了去。等再睁开眼才得知了自己究竟姓甚名谁,双亲又是何人,也见到了沈晏母女,和这位九五之尊。
“勾结显王谋逆”的帽子,便是圣上所赠的“见面礼”。
沈皎想到此处,不禁心下暗笑:沈晏上辈子好歹是有了身孕才得以晋封四妃,而今看来自己冒然与太后相认一事倒真让皇帝乱了阵脚,为护着这位宠妃,空着肚子也是要抬这个位份了。于情于理,沈晏该感激她这个长姐才是。
“甚好。”沈皎低头答道。
这回答倒是皇帝意料之外,他挑了挑眉毛,“哦?沈大小姐答应得这样干脆?”
“昭仪乃靖远侯的嫡、女,”沈皎咬重嫡女二字,“又与圣上心意相通,位尊皇后也不为过。”
一个聊城门楼子,一个聊胯骨轴子。
“你妄自揣度圣意了。”李云溪起身走下台阶,在沈皎面前半蹲下,饶有兴致地用食指骨节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朕。”
她被迫抬起头,只是与皇帝对视的那一刻,关于前世的记忆片段如琉璃碎渣般向她迸裂袭来,眼前仿佛迅速被蒙上了一层殷红的血污,透过这层猩红,她看见男子这一世的戏谑,也看见他前一世的狰狞。
“……六王是个傻的,但显王自来缜密,他知道你的底细……”
“……淑妃如今的月份只怕是会一尸两命!”
“今日你与显王暗算的是淑妃和靖远侯府,来日便是朕!”
“肖灿当了皇帝,你便能坐上那张凤椅!”
“你要毁了朕!”
前世临死前听到的字字句句如下针雨般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要沁出血来,恍惚错觉着那三尺利刃马上就又要吻上她的脖颈。
仅须臾之间,豆大的汗珠便爬上沈皎的额首。她仓皇将皇帝的手拨开,声音颤抖道,“臣女愚钝,不解圣上其意。”
李云溪见她这样惊惧也很是诧异,“你与太后既已相认,朕万不可能让你今日命丧长央宫,这样害怕是做什么?”
这位“沈大小姐”,他是见过的,在松影堂的时候化名叫作周骄,师从女将周如锦,她善翩跹而舞,不仅身手矫捷,还通达机关暗器。常跟随显王涉危履险、虎口拔须,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
今日这般惶遽倒是皇帝有些不知所以了。
沈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不敢再与皇上对视,压着嗓音回话,“臣女不敢揣度圣意。”
李云溪给刘尚武使了个眼色,“沈大姑娘身子不爽,给她备轿辇回去。”
“喳。”
沈皎被宫女扶出去后好一会儿,刘尚武才开口,“陛下,这旨意还立吗?”
李云溪道,“还以为是个有气节的,只白话几句就吓跑了魂,先罢了吧。”
坐在轿辇上的沈皎回味起皇帝的话:朕万不可能让你今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