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披一件正黄色龙纹宋锦斗篷,垂眼剜着这正搂搂抱抱哭哭啼啼的二人,像是捉奸一般。
二人起身整了整衣襟,肖灿起身拱手行礼,“这眠月阁的下使们真该多调教了,连圣上驾到都不知通报。”
“江照还在霜雨亭等你。”李云溪冷眼上下打量着肖灿。
江照?叶江照。左相家的二公子,前世的显王妃叶江月是他的胞妹。准确来说,赤蔷薇沈皎是显王的侍卫,并不是府里的丫鬟,也轮不到她来贴身伺候主子,所以沈皎上辈子并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何时与叶家小姐相看上的,待她知道王爷的婚事时,都是下完三书六聘只待迎王妃进门了。
叶江照此时来寻显王做什么?可是来给他四妹说亲?
沈皎心中打着鼓,上辈子因为出身门第不能与显王相好,这辈子“出身”这道最难的门槛可已经被铲平了,她断没有白白将心上人拱手让人的道理。显王上一世赶来救自己,应也是因为早已对自己暗生情愫吧,况且方才还将自己揽入怀里……
他一定也心悦我!沈皎暗自道。
“别去。”
肖灿只觉得自己的云袖被牢牢拽住,低头一看,沈皎的眼睛正叽里咕噜地转,他不禁问道,“皎皎?你可是醉了?”
沈皎脸颊发烫,她实在庆幸刚才多饮了一些,叫人分辨不出她是微醺还是羞臊,她晃了晃肖灿的衣袖,“别去。”
皇帝已然彻底失去了耐心,“肖灿,”他甚少当面叫显王的名字,“叶江照找你是商议兰越使节入京一事,是否要劳烦朕去通传一声,显王忙着花前月下,此刻分身无术啊?”
“臣即刻便去。”肖灿按下沈皎的手,绵言细语道,“改日再来陪你可好?”
突然,沈皎的手被李云溪抓了起来,前世被抹脖子的阴影犹在,她吓得一缩,那纤细的手腕子却被皇帝狠狠钳住。
“圣上?”肖灿也被皇帝这莫名之举惊着了。
李云溪帝细看了看她的手,又朝肖灿晃了晃,随即甩开,“松影堂操练的不错,满手都是茧子。”他歪着头靠向沈皎,冠上的冰凉的珠坠贴到了沈皎的脸上,“显王最喜娇皮嫩肉、肤如凝脂的女子,他怎么看得上你?”
肖灿正欲辩驳,皇帝掷地有声,“还不去?”
沈皎硬是挤出来一个明媚的笑,“我都知道的,改日吧。”
肖灿出了眠月阁的大门后,李云溪才转过身来,寒声对沈皎道,“朕还以为你有多机敏,原来竟是个傻的。”
“妹夫说谁傻呢?”沈皎背过身去不看他。
她心中明白,这一世自己免不了与狗皇帝打许多交道,若是一直抱着前世的残影,一见到皇帝便惊惧怯懦,早晚会被拿捏了痛处。她给自己的定位清晰,这一世只有显王这一根软肋。
这一句妹夫让周围一圈人都蒙圈了,红樱恨不得上前捂住沈皎的嘴,刘尚武则偷偷瞟着皇帝的脸,心中盘算,若是皇帝非要发落这太后心尖儿上的人,他的爱徒冲到寿安宫报信儿来不来得及。
李云溪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朕什么?”
“昭仪怎么说都是我妹妹吧?那您是昭仪的夫君,我唤您一声妹夫,合情合理。”沈皎拢起衣裙坐在了一旁的石块上,还是不看皇帝,“况且您说了,我这手上都是茧子,人也粗鄙的很,管不得那么多礼节。”
“谁准你坐下的!又是谁准你‘我’来‘我’去的!连你妹妹贵为昭仪都知道自称一句‘臣妾’!赤蔷薇不仅别名刺客,也别名离娘草,倒是很衬你沈大小姐!母亲去的早,没教会你半点先侯夫人的温柔贤淑!”皇帝怒斥道,但话一出口他也察觉自己说得太重了。
沈皎缓缓松开抓着衣裙的手,双眼瞪得圆圆的,脸上的笑也凝固了起来。
刘尚武一瞧大事不妙,很怕这位小祖宗再说出什么话让皇帝龙颜大怒,紧着溜到沈皎旁边规劝着,“沈大姑娘,您且认个错吧,这宫中规矩繁琐,日后自然有教习姑姑来教您……”
沈皎像是被冻在了石块儿上一般没有起身,她低下头默不作声,看着自己那双覆满薄茧的双手,鼻腔一酸。又想起今日在殿上靖远侯维护沈晏母女的样子,她觉得委屈,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在双亲的庇佑下安稳成人呢。
她努力沉下气,告诉自己面前的人是前世抹了自己脖子的人,不应因他的任何言语而恼怒伤悲,如今大仇未报,在他眼皮子底下能活命就很好。
沈皎缓缓起身,又缓缓跪下,说话声带着一丝颤抖,“臣女知错,皇上。臣女幼时流落乡野,即便有松影堂精心调教,怕也改不了这横僿不文之俗。”
李云溪瞧她先服了软,也就顺着台阶往下走了,“起来说话吧,地上怪凉的,冻坏了你母后又要责问。你既知道‘横僿不文’,倒也算不得粗鄙不堪,毕竟是先侯夫人的女儿,还是有些端雅在的。”
一旁下人们不敢笑出声:这沈大姑娘哪来的端雅。